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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风华正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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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一个月,杨坚就具体作战方案,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反复商议,博采各家建议,最终在原方案的基础上又增加几个攻击点,制定出一套更加缜密周全且规模宏大的作战计划,同时还遴选出一批骁勇善战的统兵人才。

    九月十一日,这晚月明星稀、夜寒露重,恢弘的武德殿在层层薄雾的笼罩下,显得有些静谧,但宫室内却是另一番喧闹的景象,皇帝正在设宴款待一众即将南征的将领,并按级别对他们大肆赏赐。

    此间的焦点人物是年轻的二皇子,晋王杨广作为皇帝任命的平陈主帅,开宴之后便被各路总管轮番敬酒,到宴会结束已是酩酊大醉,最后被两个宫人架到车上送回了府。

    .

    次日清晨,睡眼惺忪的杨广缓缓地翻了个身,他眯着眼睛看到爱妻正背对着自己在收拾屋内的花架,于是清了清嗓子,唤道:“宓儿……”

    萧媺芷听到杨广低沉沙哑的声音,立刻转过身走了过来,她拿起侍女早已准备好的巾帕,坐在床前温柔地替丈夫擦拭额头,同时满目怜惜道:“阿麽,你头还疼吗?”

    杨广拉住萧媺芷的手贴在脸边,带着些慵懒的腔调,悠悠道:“还是有点晕,我昨晚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得了。”

    萧媺芷抽出自己的手,梨涡浅笑着打趣道:“陛下昨天特意遣了两名宫人将你送回来的……你呀,一见到我就抱着不放手,嘴里不停地喊,‘宓儿,我头疼,头疼……’”

    杨广下意识有些紧张:“啊?那岂不是很失礼,不知陛下有没有怪罪。”

    萧媺芷随意安抚了一句:“应该没有吧!”随即,她起身走向外间,对候在外面的清芙吩咐道:“把准备好的绿豆汤端进来吧!”

    杨广安心之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觉得喉头紧紧的,使劲儿吞咽了几下润了润嗓子。下一刻,他见妻子已回到自己身边,不禁兴高采烈地与她分享起昨夜的经历:“宓儿,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可大阵仗了,我见到了好多久仰大名的将军,他们都向我敬酒呢!”

    萧媺芷闻言,却是严肃地摇了摇头:“阿麽,你是个要做元帅的人了,可不能这样喜见于色!”

    杨广挑了下眉毛,不经意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轻松地笑道:“那是当然,我在他们面前都表现得十分沉稳镇定。宓儿,你猜陛下选了谁给我做长史?”

    萧媺芷双目一垂,未及多想便反问道:“高仆射?”

    杨广惊讶万分:“诶?你怎么知道?”

    萧媺芷狡黠一笑,吊足了杨广的胃口后,才悠悠然地解释起来:“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高仆射了,每逢重要的战争,一定会派他去前线督军的。”她稍稍一顿,又温声劝说道:“阿麽,你在军中一定要多听高仆射的意见,毕竟他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而且他也了解陛下的心意。”

    杨广点点头,然后瞪眼撇嘴,假装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以一种俏皮的语调回应道:“知道,知道,这些我心中都有数。”接着,他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对了,陛下还让王韶做元帅府司马,让裴矩做元帅府记室。”

    “王子相是殿下藩邸旧臣,这安排也算恰当,不过裴矩是谁?”听到陌生的名字,萧媺芷不禁有些疑惑。

    杨广与妻子四目相对,耐心地解释起来:“他原本是齐国的一个参军,后来齐国灭亡,陛下在定州做总管时,他被征来做了记室,从那之后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萧媺芷正认真地听着,这时清芙端着绿豆汤走了过来,她把那翠色小碗交给王妃后便退出了内室。萧媺芷捏着瓷勺搅了搅那碗中的汤水,又见杨广突然露出神秘的表情,饶有兴致地说:“还有一事很值得品味!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内史令李德林这两个月一直卧病在床,陛下想让其参与讨论伐陈方略,派人请了好几次,他都没能来。结果前几日,陛下特意派高颎去了李德林府上,守在他病床边听取记录他的计谋,然后昨天晚上又特别认真地嘱托给我。”

    “看来陛下对李德林的策略还是很看重的,既然如此殿下也要谨记。”萧媺芷不似杨广那般在意此事,她轻轻盛起一小勺绿豆汤,凑到丈夫唇边。

    杨广不由向后一缩,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早上的就让我喝这个!”

    夫妻多年,萧媺芷深知杨广习性,此刻故意甜甜一笑,温柔地哄道:“这个是醒酒的,特意加了薏仁。殿下不是头疼吗?乖,来,张大口——”

    杨广象征性地迅速抿了一下,然后直起身从萧媺芷手中接过汤碗,眼中泛起一丝愧疚之色:“还是我自己喝吧,你昨夜侍候了我一宿,也真是辛苦了。宓儿,你现在怀着孩子,应该多休息才对!”

    提到腹中的孩子,萧媺芷洋溢起幸福的神色,她脸上挂着红霞,低头摸了摸肚子:“这都是第四胎了,我也算经验丰富了,什么需要注意,我可比殿下清楚多了!”

    杨广见状也伸出一只手,轻附在萧媺芷的手背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掌心扩散到心底,那小生命仿佛衔着强大的气场,给了他无比的力量。但下一刻,杨广的眼底突然神色一淡,喃喃道:“这孩子现在有三个月,照常说应该在明年四月出生,不知那个时候我能不能回来!”

    萧媺芷紧紧攥住杨广的手,轻声宽慰:“阿麽,平陈是头等大事,陛下既然给了你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一定要珍惜,要好好施展自己的才能,切勿为了我和孩子们而分心。你放心吧,想当初生阿孩时,你也不在我身旁,不还是一切顺利嘛!”

    杨广点了下头,又喝了两口绿豆汤,然后把碗递给萧媺芷,随口道了句:“这大薏仁的味道有些奇怪。”

    “是吗?那下次我让她们换小薏仁。”萧媺芷把碗送到了外面的桌案上,再回来时见杨广已经起身更衣,她快步走到丈夫身边,拿过他手上的长衫,自然地转到他背后。萧媺芷低着头,压低气息试探着问起来:“阿麽,我有一个不适宜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

    杨广正在系中衣的带子,听到身后之人话语吞吐,脸上不禁泛起疑色,但语气却又格外柔和:“宓儿,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萧媺芷眉头轻蹙,目光也有些飘忽,她服侍杨广穿上长衫后,才为难地说:“阿麽,如果你在南朝见到我母亲,可不可以饶她一命,虽然我和她感情不深,但毕竟也是我的亲生母亲。”

    杨广面上的疑虑瞬时消失,他转过身看着爱妻,郑重地回应道:“放心,张皇后是被萧岩和萧瓛裹挟走的,陛下一定会开恩的。”

    萧媺芷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底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

    杨广看到妻子忐忑不宁,便将话题随意转移到其他事上:“听说陈朝的宰相叫江总,就是他带头召集了一批狎客,整日陪陈叔宝吟诗唱曲,才致使朝政荒废、国家*。”

    萧媺芷淡淡地接下话:“殿下所说的江总,年轻时聪明敏慧、才学渊博,可是颇负盛名的。”

    杨广很是好奇,疑惑道:“哦?你怎么知道?”

    萧媺芷仔细地替杨广整理着衣襟,同时如实对答:“因为他是梁朝旧臣,高祖梁武帝曾对其诗作大为赞叹,以致朝中重臣争相与他结交,其中还包括我的外祖父。”

    “那这个江总如今怎么变成佞臣了?”杨广挺直身子,微微仰脖,垂目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妻子,大为不解地问道。

    此时,萧媺芷的脸色正渐渐回暖,她稍加思虑后,幽幽感慨道:“佞臣也算不上吧!阿麽,你记得我与你说过庾信吗?其实江总的境遇和庾信差不多,只不过庾信最后没入了北朝,而江总却是没入了南陈,都是寄人篱下罢了!我想他可能确实没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倒是擅长作诗,正好迎合了陈叔宝的兴趣,想来他年少时曾潜心向佛,不像处心积虑追求权势之人,也许只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之举。”

    杨广因萧媺芷缓和了情绪,不由露出了笑颜:“一说到江南的人和事,你就来了兴致!”

    萧媺芷有些尴尬,轻声细语地严肃道:“阿麽,我又多言了,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就随便听听。”

    杨广却是嬉皮笑脸地说:“好了,我们赶紧去看女儿吧!”

    萧媺芷打了一下杨广的肩膀,嘟着嘴轻嗔道:“殿下可真偏心,就只知道把女儿挂在嘴边,也不怕阿孩吃醋!”

    杨广耸了耸另一边的肩头,双眉一挑,故意作出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但萧媺芷却是冷哼一声,偏不满足他的要求。

    杨广不依不饶地拉起爱妻的手,硬是往自己的右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开玩笑似的大方承认:“跟那淘气的小崽子比起来,我确实是格外疼女儿呢!”说罢,他又爆发出几声大笑。

    萧媺芷被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手握成拳在丈夫的胸口捣了几下,随即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

    正午过后,杨广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萧媺芷哄睡了两个孩子后,在清芙的陪同下于王府后院悠闲漫步。九月金秋,天气微微透着凉意,萧瑟的风卷起了零星的几片黄叶。

    清芙多年来仍未适应北方的寒意,穿着一身厚实的高腰绵裙,还是觉得后背发凉。走了片刻后,她眨着眼睛随意闲聊起来:“王妃,要不你跟殿下说说,给张姨妈的儿子在府里觅个闲差,省得姨妈为了看儿子总往莒公那跑,你也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莒公。”

    萧媺芷侧首望了一眼清芙,见其杏眼含笑、双颊绯红,聪慧的王妃立刻洞悉了个中内情,她淡淡地勾了下嘴角,不置可否:“你怎么也学会说人事非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的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那萧籍可是有正妻的。”

    清芙当即羞赧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王妃说到哪里去了,奴婢根本没动那个心思,我可是要一辈子留在王妃身边的……”她的声音细如蚊鸣,越来越小。

    主仆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直至一个黄石所刻的拱形大门前,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女声:“夫人,奴婢真替你不值,你年轻貌美哪里比不上王妃,为什么殿下永远只偏心她!”

    这话音明显透着吴语的腔调,萧媺芷顿时停下脚步,与清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听出那是萧婧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莲儿的声音。

    下一刻,站在拱门另一面的萧婧也开口发话道:“萧媺芷是萧岿的女儿、萧詧的孙女又如何?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一样都是昭明太子的后人。当年若不是萧詧没有及时援救我祖父,皇位哪里轮得到他,今日晋王的正妃也只会是我!”

    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说得傲气十足,再加上萧婧那尖细的嗓音,听起来很是刺耳。清芙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晋王妃用力拽住。

    萧媺芷以目光示意,瞪了清芙一眼,然后便掉头离去,清芙虽心有不甘,但只能挂着一脸怒气,寸步不离地跟随在王妃身边。

    直到离开拱门很远后,萧媺芷才呆呆地望着秋风扫落叶的景象,自言自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陵的政权不论谁做皇帝,都只是依附北朝残喘偷生罢了!谁又比谁高贵些?婧儿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晋王妃一双澄澈的明眸泛起点点波痕,她的目光随着急风之中一片枯败的黄叶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