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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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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秀才自打恢复原来大小,除了藏匿和逃跑不便,帮着世间苦人儿做事可真是方便多了。他常在夜里偷偷上岸,潜入城镇和乡村,帮耳聋的老婆子劈柴、烧水;替瘸腿的老汉倒夜壶;给挨了继母打的小孩子上药,在他耳边哼唱柔软的童谣;从深沟里捞起主母遗失的镯子,悄悄搁在窗台下,为关黑屋子的小婢女洗脱嫌疑……

    但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夜里跑去替孤寡老人翻地,挥两锄头就歇一歇,喘得脸通红。鲤鱼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喂,不累吗?”

    “没事,再翻两分地就好了!”

    鲤鱼嗤笑道:“哪有神仙这般自苦,亲自拿着破锄头在地里折腾?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不定用手一指,一亩秧苗便唰唰长起来,顷刻结穗灌浆,打成了稻谷飞入仓里哩。”

    白秀才笑道:“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未必能对一家一户、一田一亩上心。能帮一点是一点罢!”

    干完活回去,天空已经微微发亮,星子萧疏点缀在山顶。白秀才刚要下河滩,忽见一叶小舟泊在芦苇荡里,遮盖得密密的。这一带江匪出没,为患甚剧。白秀才大气也不敢出,和鲤鱼潜下水去,贴在舟下偷听。

    原来这里即将来个新知州,共有十八房妻妾,资财极丰。这伙盗匪胆大包天,竟想在他赴任途中来个阴沟里翻船,宰了这肥羊,分了钱财和女人。现下舟里那两个便是出头动刀子的。白秀才思衬,虽说不义之财该散,但杀人劫色总非好事,便细细听他们说话。闻听七月十五便是动手之日,就在这桃霞岭下云烟渡。

    白秀才心里有了计较,故意弄出老大一个水花。里面的人一惊,喝问:“谁!”白秀才隐身芦苇丛中,学起了鬼夜哭。

    里面的人寒毛都竖起来:“晦气!遇见溺死鬼了!”两个抖作一团,急急把小舟划出了芦苇荡。

    白秀才得意,接下去几日便沿水路处处寻摸江匪巢穴,见到夜里有人在船上,便披头散发,*地爬上船头,唬得江匪魂飞魄散:“鬼呀!有水鬼——”

    江匪这几日布置本来备极精密,却被一个“水鬼”搞得鸡飞狗跳。其中也有碰见胆大的,拿起桨便打,白秀才结结实实挨过好几下,额头都青肿起来。

    江匪的把头坐不住了,亲自带船埋伏。白秀才遥见此人形如魏武,令人生畏,虽然心下发虚,还是故伎重演。交丑时,船上熄了红泥小火炉,把头靠着舷窗打盹。白秀才一颠一扑,一身*地爬上船头,口中呜呜作声。那人睁眼醒来,果然吃了一吓,抬手就是一枚袖箭,险些直插在白秀才脸上。白秀才堪堪避过,噗嗵跌进水,立时潜到底,与鲤鱼会合,沿江游出一段才摸黑上岸。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离他上岸处不远,支了个歇夜的小布棚,安顿了两个卖艺人。一架琵琶裹了青布,正悬在棚外。白秀才轻轻儿摘了来,在泥地上写个“借琵琶”,又将自己拾掇干净,拿截老藤挽个发髻,头上的角藏进浑脱帽里。鲤鱼吃吃笑道:“这个模样倒俊。”

    不多时天空便泛出鱼肚白,快要日出了。把头的船改头换面,变了个体面游船,正往这下游来。那把头忽见江边有个白衣人,抱着个琵琶,扬手要求搭乘。

    江匪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喽啰对那人摇摇手,径自行去。

    把头低头倒酒,抬头便发现船首多了个人。

    那人笑眯眯的,整个人冰冷得像一滴露,神情好似羞怯的少年。

    把头大喝一声,众人均拔剑出鞘,逼近船首。那人却怪委屈地看了他们一轮,越发怯怯不安地抚摸琵琶。

    把头拿剑拍拍他面颊,又戳戳他手。他立刻把手收了起来,放到嘴边吹。

    “喂!你是什么人,哪来的?”

    “听到没有,大当家问你话!”

    “……”

    那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笑,作出想弹琵琶的手势。

    僵持一会,把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让大伙别大惊小怪,对他说:“你弹罢!”

    甫动一声,万籁萧萧。渐渐错综高下,现山虚水深之状。又风雷乍起,水石激荡。由黄钟调转返风香调之时,一尾金红鲤鱼跃出水面,高至九尺,看得众匪惊叹。终曲渐至极低,至幽微不可闻;又抛至极高,裂帛一声,戛然而止。

    那人突然站起来,瞠目吐舌,舌头直挂到胸口。

    船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齐声大叫。

    那琵琶鬼收了舌,微微一笑,向后一翻,落入水里。

    经此一事,江匪个个心惊肉跳,把头强自安抚,也不怎么奏效,连他自己都心里发毛。今夜就是七月十五,戌时三刻新知州的大船便会经过这里,到时谁还肯来这芦苇荡埋伏?想到那一船金银和美女,把头便气结。

    有喽啰道:“大当家,这笔买卖别做了罢!”

    他哼道:“不成!他刮来的也是民脂民膏,凭什么我们兄弟受用不得!”

    白秀才和鲤鱼在水底听见,也是气结。

    入暮时分,把头船上的掌篙人刘十四乏了,换上了王五。这船上的人就告诉他,凌晨时遇水鬼了。王五笑嘻嘻的:“别是吓唬老五罢?”把头冷哼一声:“别胡说!”

    王五道:“听说这里的水仙庙极灵,这江水不也是水仙管辖,怎会有冤魂怨鬼作祟?”

    一个老喽啰愁叹:“我看这买卖要糟,接二连三地见鬼,现在我看谁都是鬼,恐是上天告诫。”

    把头截住话头:“怎的都说起怪力乱神来了!我看不是鬼,是蟊贼作祟!再教我遇见,捅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搁油锅里炸油,塞磨盘里磨粉!”

    王五对着把头,如此这般地笑了一笑,转头问那喽啰:“那你现下看我,像不像水鬼?”

    喽啰看了他一眼,向后缩了缩。把头骂道:“不过顽话,没出息的!”

    话音未落,王五突然瞠目吐舌,那舌挂过脐下,红红地滴着血。

    一船人都惊仆在地。

    那把头腿一软坐倒,抄起手边朴刀,冲上前劈向水鬼。“王五”踉跄一避,身向后倒。把头看准方位紧追两刀,砍中的却是虚空。

    当晚江匪果然罢手,眼睁睁看着新知州的大船过去。红灯映在江面上,烧得每个人心里冒火。

    白秀才落水之时,吓得整个人都空了。眼见那朴刀劈来,躲没处躲。只见那承接他的水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须弥化为芥子。刀刃削过他头顶,掠过他足底,而后鲤鱼的脊背轻轻地接住了他的双脚。

    今夜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萧萧清冷,明月当空。

    白秀才终于将蛟丹法力化为己用,能摇身化作昂藏七尺,亦能瞬间缩为纤微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