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骑鱼历险记 > 第56章 高中

第56章 高中

推荐阅读:弃宇宙最强战神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

一秒记住【乐文小说网 www.lewen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汴京,冬至重于春节,是一年最为热闹的时候。白秀才和谢子文留在边城找鲤鱼,偏偏错过了这一天。到除夕夜守岁,抱琴楼送每位宾客一碗秘制五彩馄饨。他俩听着满城的踏歌声和爆竹声,坐在一起吃了碗馄饨,就算过了个年。时光飞逝,到了正月十二,上命翰林学士聂冠卿为省试主考官,省试、殿试也就是眼前之事了。

    这个正月,白秀才、谢子文过得安逸,范仲淹、韩琦却没过好,他们在为是否要在水洛这个地方修筑城池的事,彼此争吵不休。

    水洛近属德顺军,远归泾原路,地处秦州渭州之间,位置十分要紧。如今的水洛,有青铜白金,秀林美实,其民弃泾原故土即水洛新居者万有余户,于三山两川间可城可戍者有数十处所,其川谷气候、田畴膏壤,在秦之下、陇之上。而且就军事地理上看,在此筑城于宋有利。但要修筑一座城池,就必须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这也正是主攻派最怕的。

    对西夏,范仲淹主守,韩琦却主攻。要守,就必须要有可据之城堡。要攻,则最怕分兵减人力,建城损物力。意见不同,这对老友就只能杠上啦。

    范仲淹认为:“修成水洛,可通延、庆二州援兵,断绝西贼往来。”

    韩琦却说:“希文谬矣!修水洛城只可通延、庆二州援兵,未能断绝西贼往来。秦州关城方毕工,尚有冲要城寨,当修治者甚多,何敢再劳人力?”

    两人相持不下,越辩越是激烈。范仲淹气得拂衣而去。韩琦追过去,一把抓住他手,问:“希文,事便不容商量?”

    范仲淹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他们亲切温和地继续争辩,但很快又激动地互喷起来。他们的书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袖手望天,决定不理会主人们这种吵架——和好——又吵架——又和好的可恶循环。

    既然韩压不过范,范也压不过韩,这决定权便交到了官家手里。正月十七日,范仲淹奏攻守二议,请修水洛城。韩琦上奏反对。官家听了韩琦的,下诏不修。这样一来,范仲淹只好暂时作罢。

    ***

    二月初四,礼部试开始,先策,次论,次赋,次帖经、墨义,三天考较一十三科。

    开封的天依然寒冷,天上下着微雪。贫寒学子们一个个呵手缩脖。富贵人家的公子裹着狐裘,袖里放着熏香暖炉,通身温暖。白秀才一身白布襕衫,身上没一点裘皮,却脊梁挺直,丝毫没有畏寒模样,与人谈笑风生。

    把门的胥吏们叫着考生名字,点到名的就提了东西上前,人和东西都要被细细检查过一遍,才能放进去。人家的东西多得跟搬家似的,文具、蜡烛、餐具、毯子、炉子、尿壶一应俱全,饭菜、茶水、点心样样周到。轮到白秀才这个妖怪,不用笔能写字,不用蜡烛能照明,茶水菜汤自己能加热,抱琴楼送的五层大食盒被他缩成了巴掌大,东西全放一只小藤箱里,极为轻简。

    杨察送弟弟来考试,见他这样也忍不住提醒:“白兄,关在里面足足三日,可不是好受的,不多带些吃的穿的,怕是要受苦呢。”他在景佑元年便以第二名进士及第,如今是龙图阁待制,却因为弟弟,在这里陪考。

    白秀才笑道:“我这样惯了,无妨。小杨身子弱,你多关照他才是。”

    杨寘笑道:“哪里那样娇弱了。等进了场,亲兄弟也照拂不到了,我自会照顾自己。”

    杨察将身上一件貂裘脱下,给杨寘披上:“坐着冷,你把这个穿上。”

    白秀才叹道:“到底是亲兄弟。”

    谢子文是亲自送他来的,闻言哼道:“驴心肺!不是亲兄弟咋了,我哪点儿待你不好!”

    白秀才告饶:“算我说错了。”

    谢子文又哼一声,才叮嘱道:“我要了蕈油,放在食盒顶层,你吃甘菊冷淘时倒几滴,一拌就是绝味。”

    白秀才噗嗤笑了:“你在吃上头真是极有用的。”

    谢子文追着要打他,白秀才推拒道:“我可要进场了。”胥吏检查后,白秀才提着小藤箱走进大门,笑着回头招手道:“我去了!”

    关在考场的这三日,白秀才心境澄明,下笔如有神助,试题都答得十分顺畅,竟不觉时光难捱。出场时,谢子文、凤清仪、谢宝刀都来接他,笑问:“考得如何?”白秀才笑道:“大约是个孙山罢。”众人都笑了。

    到了二月初七,又生变化。因富弼进言“省试有三长,殿试有三短”,官家下旨,诏罢殿试。消息传到民间,考生们一时都议论纷纷。若是没了殿试,月底出来的省试结果可就盖棺定论了。许多学子干脆放下书,出去跑马吃酒。抱琴楼的这几位却不理会,白秀才顾自看书,杨寘也关着房门。过了三日,听说翰林学士王尧臣、同修起居注梁适都认为祖宗故事不可遽废,官家听了他们的意见,总算又下诏恢复了殿试。

    二月二十四日放榜,四百三十二人的名字写满了好几张黄纸。中过国子监试第一的杨寘赫然又是第一,王安石名列第二,白秀才名列第四十八。抱琴楼张灯结彩,人人都来向这几个上榜的学子道喜:“恭喜新贵人高中了!”

    白秀才虽已不再稀罕这份名利,却还是暗暗湿了眼睛。若是父母尚在,只怕此时要欢喜得疯了。他终于离了故乡那些恶人,金榜题名,久盼他能如此的父母却已成了泉下之人。今后他是光耀还是沉沦,父母都看不到,不能再为他骄傲或忧心了。

    当晚白秀才做了个怪梦,梦见杨寘做了“龙首山人”,以为是他再次登科夺魁的吉兆,便告诉杨寘。杨寘听了却沉吟不语。

    白秀才奇怪道:“怎么了?”

    杨寘蹙眉道:“龙首,我四冠多士;山人,无禄位之称。这梦,难道是说,我会得个状元,却没有享官禄的命?到底会出什么事,让状元还享不得官禄呢?”

    白秀才劝道:“不过是个乱梦,别想太多。王文正公(王曾)连中三元后应制又得第一,自号四冠多士山人,为官做宰,朝廷倚以为重。哪里不享官禄了?”

    杨寘叹了一声:“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白秀才又劝了他一回,他还是沉吟不语。半晌,他回屋取了琴来,道:“白兄,无论会有何事,你我如两叶浮萍,偶尔人间相逢,已是莫大的缘分。我今日有兴,再弹一曲高山流水,不知白兄可愿听?”

    白秀才忙道:“白某洗耳恭听。”

    杨寘拨动了琴弦,高山流水的旋律在小室中响起,一时激昂慷慨,一时沉郁悲凉。白秀才看不见山也看不见水,只听见高风悲鸣,鸿鹄折翅,残阳如血。

    这是白秀才最后一次听见杨寘弹琴。

    很快又过了大半月。三月二十二日,崇政殿殿试,一日试诗、赋、论三篇。考官聂冠卿、王拱辰、苏绅、吴育等人当场批卷,很快拟出了几百号人的名次。王拱辰见聂冠卿将王安石圈为第一,提醒道:“聂老,此生文中有‘孺子其朋’四字,只怕官家介意!”

    “孺子其朋”典出《尚书》,周公嘱咐成王说:“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意思是“你这年轻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赵祯三十二岁,虽然年轻,但还轮不到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这样说。聂冠卿锁眉深思片刻,道声:“果然!”提笔将王安石的第一勾了,又见第二第三名都已有官职,不好动的,便将他放到第四。

    待定结果送到官家手里。赵祯临轩启封,见头一个就是杨寘,不禁喜动颜色,对辅臣说:“杨寘也。”杨寘有才又有张好脸,国子监试、礼部试连夺两个第一,又是兵部尚书晏殊的女婿杨察的亲弟弟,坊间早把他说成了翩翩佳公子,赵祯自然也对这个姓名的主人充满期许。公卿们连忙祝贺:“恭喜陛下得人。”赵祯笑着,逐个往下看去,待看到第三十名“眉州白铁珊”,眉毛一挑,道:“这名字古怪,铁是极坚之物,珊瑚却性脆易碎,偏凑作了一个名字。朕似乎在哪见过?”

    晏殊笑说:“近日一些歌女唱的几支《竹枝词》、《点绛唇》,似乎出自此人之手?”

    赵祯道:“噢?吟来朕听听?”

    晏殊便将那首“枝上幽思渐满,愿教鸣籁吹芜”吟了出来,赵祯点点头道:“曲子还不错,不过朕记得的,应该不是这个。”他凝眉片刻,似有所得,即刻传白秀才过去。

    白秀才大方施礼道:“陛下。”

    他从年少起,便时时梦见这一刻,梦见自己在御前尽显才华,官家欣赏得不得了,还在那傻梦里许他大官做。此刻旧梦成真,水到渠成,他却已万般放下,毫不激动了。白秀才微微勾起嘴角。官家,我从那江水中走到这里,还真是走过了极长的一条路啊。

    赵祯忽问:“你便是凌波县治水之人?”

    白秀才道:“回陛下,某便是。”

    赵祯问:“今日取士,来日便要授官,你有何志向,可趁早说与朕知道。”

    白秀才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九五之尊,道:“某别无所长,愿为民治水,永绝水患。”说罢一拜到地。

    赵祯点点头:“人当尽其才,朕记住了。”

    白秀才欣然揖道:“谢陛下。”

    当日,赵祯下诏,赐一甲二百三十七人进士及第,赐二甲一百二十二人进士出身,赐三甲七十三人同进士出身。一甲第一名是杨寘,第二是王珪,第三是韩绛,第四是王安石。

    白秀才名列第三十,同样赐了个“进士及第”,不久便授光禄寺主簿,出任兴化知县。那正是一个需要治水能人的地方。

    从未料到,竟会这样顺利。他想,若是几年前便科场大捷,他必然不识人间愁苦滋味,春风得意,看尽群芳。然而,如今他青袍罗带站在玉阶高堂上,心境已截然不同。

    受得辛苦,耐得寂寞,不慕富贵,超脱生死。

    ***

    三四月,人间芳菲不断,春鸟处处鸣啼。离新官上任还有一段时日,白秀才买了头驴子,往郊外游人多处和瓦舍勾栏热闹处跑了几趟寻人。鲤鱼一向喜欢花,又喜欢热闹,说不定会混在游女中去看的。

    一日,他又骑上毛驴,要到金明池去转转,却见杨氏兄弟一脸憔悴前来道别。

    白秀才问:“小杨要去颍州上任了?

    杨察摇头:“收到家乡来信,家母于半月前病逝了。”

    母亲去世,就要丁忧三年,这意味着刚考了状元的杨寘肯定当不了官家刚刚授予的将作监丞、颍州通判。这对他来说打击太大,失去了慈母,又失去了前程,或许还失去了上好的联姻机会。他刚刚连中三元,正是火上烹油的时候。三年之后,烟消火灭,谁还记得他是个连中三元的少年才子呢?

    白秀才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请节哀。”

    杨寘的眼睛红红的,道:“如今,我只恨我走错了路。哥哥的仕途已经走得很出色了,如果我安心在家承欢膝下,学医照料母亲,母亲说不定不会得病,更不会去世。”

    杨察道:“别说傻话,医术也不能逆天改命。何况你确是个读书种子,母亲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出人头地。”

    杨寘抬手拭泪道:“没有母亲,我出人头地给谁看?家信上说,前前后后请了十几个大夫,都在母亲床前莫衷一是,互相争吵。一帮庸医,也不知是谁的虎狼药,断送了母亲!”

    回到抱琴楼,白秀才心情凝重,沉默不语。

    谢子文奇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看鲜花看百戏找小美人,还看出不高兴来了?”

    白秀才忽问:“妖怪的寿命,比常人要长很多吧?”

    谢子文道:“是啊,就说你吧,蛟少说也有三百年呢。怎么了?”

    白秀才站了起来:“我想开始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