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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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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峥打开小屋子的日光灯,背对丁兰心穿上了睡衣裤,丁兰心当做没看见,转过头,就发现祁嵘瞪大眼睛盯着她,下一秒就光着两条腿溜下了床,鞋都没穿,赤着脚跑到她身边又蹦又跳:“兰心阿姨,你怎么来啦!”

    “来和你一起过圣诞节呀。”丁兰心揉揉祁嵘的小脑袋,“阿姨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先去床上,别冻感冒了。”

    祁嵘乖乖爬回床,丁兰心坐到他身边,从袋子里给他拿出薯片、牛肉干、话梅和巧克力等一大堆零食,祁嵘眼睛都花了,看看这样,摸摸那样,问:“兰心阿姨,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丁兰心微笑:“对啊,都是给你的。”然后,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带包装的陀螺玩具,“这个呢,是给你的圣诞礼物,飓风战魂,你喜欢吗?”

    “哇!!”

    祁嵘已经激动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紧张地看着祁峥,意思是:我能拿吗?

    祁峥瞪他:“还不快说谢谢。”

    祁嵘欢呼起来:“谢谢兰心阿姨!”

    丁兰心坐在祁嵘床边陪他说了会儿话,祁嵘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叽里咕噜地对丁兰心说着自己在学校里的事。

    祁峥看着他们两个头碰头说悄悄话的样子,嘴边不禁漫起了笑,架起茶壶烧开水,又去阳台上抽了根烟,进屋的时候发现,祁嵘快要睡着了。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抱着陀螺放在胸前,生怕被人偷走似的。

    见他睡着了,丁兰心帮他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来。

    祁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时候才问出心里的疑问:“你怎么来了?”

    丁兰心冲他抬抬下巴:“不欢迎?”

    “不是。”祁峥脸色有点不自然,挠挠后脑勺,环视自己乱成一团的屋子,小声说,“你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嘛,我也好收拾一下。”

    单身汉祁峥并不擅长料理家务,丁兰心“嗤嗤”地笑了:“没事儿,我就是想出来走走,一下子也想不出能到哪里去,干脆就给小嵘送点儿零食来。”

    祁峥问:“今天不是圣诞么,你不和朋友一起过节?”

    丁兰心歪着头看他:“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祁峥一愣,哑然失笑:“喝点热水吧,你鼻子都冻红了。”

    祁峥小屋子带着一个小阳台,没有照明灯,也没有包上铝合金窗,只有两个平方大,摆上两张椅子和一个小方凳,几乎就没有多余空间了。

    丁兰心坐在椅子上,把吃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到方凳上,啤酒、鸭脖、花生米,还有——旺仔牛奶。

    她把牛奶递给祁峥:“你还没过戒酒期,只能喝这个。”

    祁峥头大:“你这不是馋我么!”

    “我就是馋你了,怎么地?哎,喝不喝?不喝拉倒。”

    祁峥咬牙,抢过她手里的牛奶,拉开拉环就猛喝一口,唇上立刻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奶印,丁兰心咯咯直笑,满意地说:“这才是乖孩子。”

    祁峥:“……”

    天上没有云,能看到几颗闪闪的星,预示着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但是深冬夜晚的寒气还是令人难以忍受,丁兰心裹着一床厚毛毯,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依旧冻得咝咝吸气。

    空气冰冷又干燥,每一次呼吸,嘴边都带出一团白气,对面的几幢民居房里,有几扇窗还亮着灯,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辆飞驰的声音听得清晰,偶尔,有居民走过楼下,谈话声也会隐隐约约地传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丁兰心前所未有地感到放松,打开一罐啤酒,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感叹道:“好爽!”

    祁峥发现这一晚的她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似乎天黑了,她卸下了伪装,不像平时那么端庄秀气,但是在他眼里,这样的丁兰心更加真实有趣,还很可爱。

    祁峥还是忍不住问她:“哎,你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丁兰心睨他:“干吗这么问?”

    “你不像是大晚上还会跑出来瞎溜达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祁峥轻笑:“我以为你滴酒不沾。”

    丁兰心转着手里的啤酒罐:“我平时是不喝酒,今天突然有点想喝,但是我没想到冬天喝啤酒这么冰,牙都冻酸了。”

    祁峥打开食品盒,拣了一块鸭脖津津有味地啃起来:“甜甜呢?”

    “在我妈家。”

    “祁嵘老是和我念叨甜甜,什么时候,咱俩再带他们一块儿出去玩。”

    “好啊。”丁兰心点头,“你平时是不是都不带祁嵘出去玩的?那么小的小孩子,每天待在家里肯定都闷坏了。”

    祁峥默了默,说:“我也想带他出去玩,但是真的没时间,经济上也不允许。”

    丁兰心觉得很奇怪:“祁峥,我想不明白啊,你到赋江七年了,一直在工作,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打两份工,有时还去做兼职模特,怎么会没有存款呢?我看你花销也不大呀,几乎可以算是很省了,你的收入不见得比那些小白领来得低,这些年,你赚的钱都去哪儿了?”

    她有这个疑问很久了,直到现在才问出口,丁兰心眨巴着眼睛看祁峥,昏暗的空间里,祁峥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微风吹过来,他额前的发一飘一飘的,一双眼睛黝黑深邃,沉默着望向头顶的夜空。

    “怎么说呢。”他思忖着,“你知道我和祁嵘的关系吗?”

    丁兰心张大嘴:“噢!我就知道,祁嵘不是你弟弟!”

    祁峥笑了:“为什么呀?”

    “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丁兰心笃定地说,“祁峥,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祁嵘是不是你的儿子?”

    “噗!”祁峥一口牛奶呛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丁兰心,“你想什么呢?谁和你说的?”

    丁兰心脑洞大开:“连续剧里不是常这么演么,男女朋友玩早恋,家长不同意,于是私奔,一不小心女生怀孕了,生下孩子后就被家长带走了,送出国念书,男生就只能带着孩子一起过,大概是觉得影响不好,所以对外宣称两个人是兄弟。儿子像妈妈嘛,所以祁嵘和你一点都不像。”

    祁峥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打败,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鬼念头的?”

    丁兰心喝一口啤酒,回想:“好早以前了。”

    “……”

    她又说:“到底是不是呀?”

    祁峥挑眉:“当然不是。”

    “那你和祁嵘到底是什么关系?”

    “兄弟,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只不过是同父异母。你说的没错,儿子像妈,我妈妈是北方人,祁嵘的妈妈是南方人,所以我和他才会长得不像。”

    祁峥点起一支烟,红色的火星在黑夜里闪烁着,他陷在回忆里,眉头微皱,侧脸的线条硬朗,深刻,令丁兰心忍不住去想,他的故事究竟是什么。

    “我的老家在西北。”

    祁峥的开场白让丁兰心很感兴趣,他语速缓慢,声音低沉,“那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气候干燥,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场雨,就是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穷地方。老百姓看天吃饭,真的是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

    “住窑洞吗?”丁兰心忍不住插嘴。

    祁峥摇头:“我家是在县上,住的那种泥砌的平房,是我爷爷自己造的,一个院子,三间土屋,我在那儿住了十八年。”

    他轻声叹气,“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家里太穷,留不住她,我爷爷奶奶没文化,到死都说不出我妈妈本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小名叫幺妹,老幺的幺。”

    丁兰心:“老妖怪的妖?”

    祁峥瞥她:“幺,排行最小的那个意思。”

    “哦哦,幺妹,你继续说。”

    “我已经记不得我妈妈了,她走的时候,我大概四五岁,她连张照片都没给我留下,我只知道她是东北人,别人说,她长得很漂亮,说我长得像她。”

    祁峥抽着烟,轻飘飘地吐出几个烟圈,“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去找过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可日子还得过啊,那时候流行南下打工,我爸就跟着老乡出来了,先去的成都,又去了南京,最后在赋江落了脚。这些,都是后来我听人说的。”

    祁峥转头看丁兰心,“你知道吗,我爸出去以后,一直到我十八岁,他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丁兰心问:“为什么?”

    “因为路太远,火车票难买,来回一趟特别费钱。我爸基本上三四年才回来一趟,过个年,待十几天,就又走了。那时候也没什么微信微博,他也不会用电脑,就只能给我打电话,每回他见我,都会说,啊呀,我家小峥长这么高了。”

    说到这里,祁峥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时候我在上学,成绩还不错,我爸给我打电话时常说,小峥,你好好念书,以后考学考到赋江来,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到时候把你爷爷奶奶也接来,我们就可以做城里人了。”

    丁兰心问:“你爸爸那么久才回去一趟,你不怪他吗?”

    “我为什么要怪他?”祁峥疑惑,“我知道他在外头打工很辛苦,每个月都还给我们寄钱,这种事也许你无法想象,但是在我老家,几乎都是这样的。大人们都出去打工了,小孩子就在家和老人一起住,现在大家管这种叫留守儿童,但在我小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特正常,我班里的同学,绝大部分都是这样。”

    “那你想他吗?”

    “想,当然想,每次我爸回来过年,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后来呢?”

    “后来,在我高三那年,我爸回来过年,告诉我爷爷奶奶,他找了个女人一起过日子,还说,那女人怀孕了。我爸生我时才二十出头,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我看得出他很高兴,还拉着我一起喝酒,说因为那女的怀孕,所以不能跟着他回来,还说让我好好考大学,第二年春节就接我和我爷爷奶奶去赋江过年,因为那时候,小孩已经六个月大了。”

    “就是祁嵘?”

    “对,就是祁嵘。”

    丁兰心心里划过一种奇妙的感觉,问:“那后来你考上赋江的学校了吗?”

    “考上了,还考得特别好。”祁峥笑嘻嘻地看向丁兰心,“你相信吗?我和你曾经是校友,应该比你低四届,赋江大学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丁兰心惊讶极了:“你不是说你没读过大学吗?”

    “我是没读过啊,我只读了四个月,就退学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爸出了车祸,他和祁嵘的妈妈,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