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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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夜凉如水,曲水亭上面是冷月,下面是九曲碧潭,寒凉似乎都比别处重一些。

    江茗成功“护送”庄姑娘归来,对良骁微微欠身,方才退下。

    庄良珍淡淡扫了良骁腰间一眼,那里应该挂着她的玉佩。

    这才是真正的《马经》第二卷,凝结了厄蛮族十几位大祭司的心血,由曾祖一一收集整理。良二夫人手里的那个只是一册不完整的手抄本。

    良骁抬眸打量这个狡黠的姑娘,额角的碎发沾了夜间的露水,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散发着少女的馨香,很好闻的味道,仿佛是从骨子里溢出的。

    “我想跟你谈谈,把事情说清楚。”他来到茶案前禅坐,为她斟了杯热茶。

    庄良珍从善如流坐于对面:“是关于我们的婚事吗?”很婉转的声音,眉目既天真又妩媚。

    他若有所思问她:“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心的吗?”

    庄良珍右手轻搭他手背:“九成的大齐姑娘都是真心想嫁你,我是其中之一。”他垂眸看向那只小手,微凉,刚要将它握入掌心,她又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端起茶碗。

    良骁顿了顿:“珍珍,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真不怕你威胁更不怕你不从,但还是宁愿退一步,原因难道你还不明白?”

    庄良珍随口道:“我明白。”

    她还是不懂。良骁忍了忍,换了个话题:“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在我看来,那很卑鄙,长辈之间的恩怨我无力阻止,不说是因为不想被你看见一些尴尬的东西……既然你想成亲,这很好,但你要知道一件事——千万别再玩弄我的感情,否则,咱俩两败俱伤。”

    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表达。

    庄良珍仔细的盯着他:“你看上去不够自信。”

    良骁无可奈何:“其实我挺自卑的,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将是唯一一个。”

    “我猜第一个应是你喜欢的女孩。”她手拄着下巴。

    他嗯了声:“但我对她并未有非分之想。”这样解释应该够清楚了吧?

    所以非分之想便用在她这样愚蠢又美丽的女孩子身上。庄良珍眼睫轻眨,抚了抚他的侧脸:“说来你可能也不信,我是真想嫁给你,好好过日子。”

    嫁给他,才有接触江陵马场的机会,才能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他没说话,眼仁黑了几分。

    庄良珍笑着端起茶碗,抿一口,却失手打翻,溅了他满身。

    惊呼一声,她神情窘迫,急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帕子上带着女孩的体温和馨香。

    “没事,不用擦。”他垂眸弹了弹水渍。

    “荷包脏了。”她惋惜的摘下他腰间荷包,泅了一大片茶水,变了颜色,里面躺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小马驹的形状,缀着宝蓝的络子,不用说也湿透了,她柔声道:“真可惜,回去我给你重新编个吧。”

    良骁看着她,点点头,却要拿回玉佩,她往后缩拾起荷包:“这个洗干净了再还你。”

    他好笑的看着她:“我很开心你要为我做的事,但玉佩是我的,也不需要清洗。”

    庄良珍笑意敛去:“骁哥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完将玉佩放回荷包,又赌气似的起身离开。

    当她撩起帘子,只差一步便要踏出那一瞬,身后传来良骁平静的声音:“拿来。”

    拿什么来?

    庄良珍回首看他,一脸不解。

    “拿来,我的玉佩,在你左边袖袋。”

    庄良珍当掉龙骨血立刻花了五百两买下一枚剔透的玉料,又以二百两聘请京都最好的玉雕师父日夜赶工,做了个赝品。说真的,这么多钱,就算是赝品也是良心制作的赝品,而她对尺寸的把握又那么有自信,实在难以想象良骁在看都没看的情况下……是怎么发现的?

    甚至连她把真品藏在哪只袖袋都清楚!

    良骁起身走过来,微微弯腰轻抚她手臂:“我原想你是个好孩子,便陪你玩儿,可是,这么做就有点过分了。不问便取是为偷,你要改名叫庄良偷么?”

    庄良珍一动不动,任由他从袖中扣走那块玉佩。

    良骁仍是盯着她,捏起她下巴:“有些东西,不能你要我就得给啊,凭什么?我要你,你愿意吗?”

    ……

    春露在门外探头探脑,赫然发现良世孙已经立在暖阁的飞罩下,一手掀锦帘,一手撑墙,庄姑娘被他困在中间,然后两人就亲上了,帘子也瞬间放下,春露一怔,心脏扑通扑通跳。

    最终,她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提了壶热水以添茶为借口立在门外,轻声问了两遍。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进来。”冰冷的声音。

    春露胆颤心惊迈入,不小心对上良世孙深深的眼睛,腿一软,起了一身寒意。

    室内一切正常,庄姑娘衣衫也很整齐,春露松了口气,目光与庄良珍相撞,姑娘看上去很镇定。

    春露害怕良骁的眼神,添完热水,又看了庄良珍一眼方才退下。

    良骁笑道:“看来,这又是一个慕桃。”

    庄良珍被他轻轻一推,重新坐回罗汉榻。

    良骁倾身双手撑在榻上仔细端详她:“我猜这枚玉佩……不仅仅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吧?”

    “我不甘心!”庄良珍似是无法掩饰即将失控的情绪,颤声打断他,眸中竟有泪光:“你负了我,这枚玉佩就是我的耻辱,无时无刻不提醒我爱过一个人渣。”

    是呀,这个样子才像真正的她,怨恨、嗔怪以及委屈都诉说与他。良骁沉默的看着她,这才像真的她。

    庄良珍眼泪落下,落在他袖端,像是一朵凄艳的琉璃花。

    “花朝节那日,你亲手煮了一碗寿面,阿爹都没对我这么好,我很感动也知道你想要,便从了你,其实当时我没睡,就是太难过,但我万没想过你会对良二夫人说那种话!”

    良骁拧眉呵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可曾亏待过你一分一毫?”

    原来他这种人被人当场戳穿也会着急。庄良珍暗笑。

    却哭的更伤心:“在我看来,你答应娶谢三便是不要我!那就把玉佩还给我,你若想要,成亲之后再说。”

    良骁不知在想什么,很长时间没说话,待她说完,才一点一点擦拭她香腮泪痕:“小乖,你演得很好,声情并茂,但少了点真情,略显浮夸。”

    庄良珍哀婉欲绝的神情戛然僵硬。

    被看穿并不代表她演技不好,就像她也能看穿他精湛的演技。

    因为演的东西终归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她坐直身体,恢复如常,不见丝毫尴尬。

    良骁背过身,沉默片刻才道:“别闹了,你身上的胎记瞒不住,洞房之前长辈会派嬷嬷伺候你沐浴更衣,她们一看便知。”

    白虎极为不祥,克夫败家,一旦生下男丁,上下三代可能都要被克死。

    他的母亲因为这个胎记半生坎坷,哥哥一出生便险遭溺毙,挣扎活到到五岁总算“夭折”;姐姐被嫁给一个克死三任发妻的老男人;而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老太君以为他是野种,当发现他不是那时已经不太好下手,再加上那一年鲁国公的咳疾突然痊愈,身体一日比一日健朗,三星观的道长认为他是异数,留着不会生乱,这才为老太君勉强接受。

    所以,他想在成亲前要个孩子,养的好好的,让他们无话可说。

    如果他和孩子都活着,那么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白虎女这种诅咒!

    可她铁了心恨他。

    良骁转过身,一脸平静:“你只会理所当然索取我的爱,理所当然就恨我。别说我没想要你手里的东西,就算想,难道七年的养育之恩还抵不过?你说你爱我,其实自私的很,你的爱建立在我必须百依百顺,不能要求你一丝一毫。”

    庄良珍垂眸道:“骁哥哥的要求不就是让我生孩子,那今晚再用一回强,说不定就能怀上。”

    这是在讽刺他?还是以为他不敢?良骁失笑:“你不愿也罢,我也懒得强迫,只要你将来不后悔。那就看着别人给我生好了。”

    他丢下一句重话。

    庄良珍眼睫半垂,仔细整了整袖端的褶皱,缓缓道:“那也得由我来挑人,你若敢让谢氏姐妹怀上,便不要怪我让你后院不宁。”

    既然嫁进去,她便要做那一方宅院最大的女人,安分的,自然有好日子过;反之,就去死吧。

    良骁不怒反笑:“珍珍,我宠你,你才能让我不宁,要不然,你管得着我吗?”

    他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眼,甩袖离去。

    留下一室清冷与寂静。

    庄良珍独坐灯畔,闭目扶额,想了好一会儿,其实作为一个白虎女,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足够鲁公府痛苦一阵子,他们也断然不会允许良骁碰她。

    一个拥有奇特本领但是没有孩子的弱女子,多么令人放心,看上去还贪慕虚荣,所以应该也很好利用,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长了,他们一定会喜欢她的。庄良珍嘴角牵起一抹凉凉的笑。

    这也是她选择良骁而不是良骏的主要原因。

    良二夫人可不怕良骁被克死,但谁想克她儿子,她必将不顾一切违反游戏规则。

    这个哑巴亏,良骁吃定了。

    庄良珍缓缓睁开眼眸,说的那般深情,什么孩子不孩子,不就是想一个能牵制她的东西。

    从前,养她牵制阿爹,如今是想养个小孩牵制她?

    但她不知,那一夜,良骁在曲水亭的月潭,沐着清冷,独坐至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