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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门檐子上跳下来的也自然是个年轻小伙子,也不过十□□岁的年龄,身材瘦瘦的,模样普通,却是两眼有神,显得非常精干,这是程安澜所辖前锋营的斥候的首领,也是京城人士,众人都唤他小川。

    他原本留在西北军中,并没有随队进京,却是程安澜因听了齐王殿下的安排,不再回西北军中了,要前往锦山大营领值,便禀了齐王殿下,又去找了西北军大将军,将自己留在西北军中的得力兄弟调了过来。

    一则是自己也要有臂膀,二则倒也能提携兄弟们有个前程。

    洛三就笑道:“你在这上头多久了。”

    “我就是上来瞧瞧,我听人说大户人家最爱在门楣后头藏东西,今儿进门我就想起来了,上去瞧瞧,万一人家走的急忘了呢,可不就便宜了我了吗?”小川嘻嘻的笑着说:“没曾想刚上去,倒是看见那小子鬼鬼祟祟的跟着程哥过来了,在街角那还看了半日呢。”

    “这事儿可不能掉以轻心。”这洛三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个稳重人,还在西北军里的时候就知道京城水深,与军营里不同,而且西北军又有兵权,在京城里多半还有几分招忌讳,便道:“打发人跟着去看看是哪家的。”

    “小虎跟去了。”小川咧嘴一笑:“我跟他说了,仔细听清楚了再回来。”

    小虎也是西北前锋营斥候出身。

    那青衣小厮终究只是个小厮,虽说机灵,又怎么跟西北大军中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斥候相比,一路走一路留意到身后,却根本没有发现有人缀着他,一时走到了敬国公府,也就没多做停留,就叩开了角门子进去了。

    和庆县主正在廊下逗自己养的一只翠鸟,听丫鬟说瑞哥回来请见了,便吩咐带进来,也不等他开口就问道:“你看见他做什么去了?”

    那青衣小厮瑞哥忙道:“回县主的话,奴才看见小程将军去了走马胡同的一所宅子,奴才在周围打听了一下,都说那宅子原是兵部员外郎宁大人的宅子,因要外放湖州才卖的,小程将军买了下来,如今是几个军爷暂住在里面。”

    “喔。”和庆县主点点头,她是今日去姨母家回来,在路上看见程安澜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看起来还是陪着一辆马车的样子,她心中倾慕程安澜,忍不住就打发人去看看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少女对倾慕之人惯常有的表现,总希望知道他的一切。

    那看来这是陪着家人去看自己的新宅子了吧?和庆县主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住那宅子呢?

    “还有……”瑞哥吞吞吐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小厮实在很机灵,县主毫无缘由就打发自己跟踪一位青年公子,这里头有的缘故,多少也都能猜到一点儿,是以小程将军陪着的竟然是一位别人家的大姑娘,这话说给县主,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还有什么?”和庆县主又转头逗那翠鸟,却听到这样吞吞吐吐的一句,随口就问道。

    瑞哥想了想,还是答道:“跟小程将军一起的那马车,里头是韩大姑娘,奴才看见……看见他们一起进去了。”

    “什么!”和庆县主猛的一推跟前的鸟笼子,笼子里的翠鸟吓的扑腾起来,和庆县主走了两步,问:“韩大姑娘?你可看仔细了?”

    “是,是。”瑞哥道:“奴才仔细的看的,大约里头还没收拾好,韩大姑娘是在门口下车,跟小程将军一起进去的,奴才上回在宫门口伺候夫人、老夫人进宫,亲眼见过韩大姑娘进宫,跟老夫人、夫人说过话,所以认得。”

    和庆县主银牙都要咬碎了,好半天迸出来一句:“不知廉耻!”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谁。

    和庆县主在廊下站了一站,突然就自己回屋里去了,速度之快,门口打帘子的丫鬟都没来得及反应。

    原本在廊下伺候的和庆县主的贴身大丫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里头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摔碎瓷器的声音,想了一想,并没有跟着进去,倒是嘱咐旁边的小丫鬟:“在门口守着,看姑娘要什么,警醒着些儿。”

    然后她就去正房见和庆县主的母亲,敬国公世子夫人,华安公主了。

    敬国公府这一幕,很快就让小川传到了程安澜和韩元蝶耳朵里了,有上一回和庆县主无事生非的那一幕,韩元蝶倒是很快就想明白和庆县主的心思了,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程安澜一眼:“还真看不出来呢。”

    “什么?”程安澜这样的大男人,在这上头多少要迟钝些,哪里懂得体贴女孩儿的心思,完全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想了半天,想起自己还是见过那位和庆县主的,不过不大记得她的模样,那是在宫里,他刚见了皇上出宫,在宫门口碰到的吧?

    好像很娇气的样子吧?程安澜想,反正女孩儿都那么回事吧,娇怯怯的,又都害羞,说话细声细气蚊子叫似的,不仔细听就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不过那样的场合也就见个礼,能有什么说的?听不清也没关系。

    程安澜问:“她打发人跟着我,也没说到底要做什么?”

    “真没有!”小虎那也是有经验的斥候,却也是听了半天,完全不明白和庆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便是在西北边关经历过更复杂的局面,面对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几个粗糙的大男人也不由的面面相觑,韩元蝶扑哧笑了出来,程安澜立刻问:“你明白?”

    “你没听她骂我呀?”韩元蝶说。

    “关她什么事!”程安澜说。

    “笨死了你!”韩元蝶倒是不把这种小姑娘骂人放在心上,尤其是此时已经明白了和庆县主的心思,隐约有种胜利者的优越感,就更觉得她这样骂两句毫无所谓。

    “嗯。”程安澜应了一声,等着她说。

    韩元蝶左右打量程安澜一番,这人有哪点好,值得和庆县主那样上心?好吧,长的还是不错的,韩元蝶私底下承认。

    然后韩元蝶才慢吞吞的说:“她喜欢你呢!”

    “真的?”程安澜早在多年前就一心就等着娶他家圆圆了,完全没有想到过别的小姑娘,这会儿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小虎立时一锤手心:“这样就说的通了!真不愧是老大!”

    “放屁!”程安澜瞪着着眼睛骂了他一句,既然是小姑娘喜欢老大,那显然牵扯到‘嫂子’,小虎十分机灵的说:“以防万一,我再去守守看。”

    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川洛三等人也都跑的飞快。

    程安澜不理那些人,他很认真的对韩元蝶说:“可我只喜欢你。”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公主我也不要。”

    那几个家伙远远的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交换眼色:老大真敢说啊!嫂子脾气真好,没给他一巴掌。

    要说甜言蜜语,程安澜是真不会说,他向来不以说情话见长,甚至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说话,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喜欢你三个字了。

    可如今的韩元蝶早知道,程安澜这三个字说的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也确实很好听。她笑道:“不要脸,哪个公主看上你了?”

    程安澜说:“真的,你小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娶你了。”

    “为什么?”韩元蝶仰着脸问。

    她仰着头,鬓角的头发往下落去,露出了小时候摔出的坑的一点儿边缘,哪里终究是留下了痕迹,一个浅浅的坑,只比旁边的皮肤略微有一点不同,但终究是落下了。

    程安澜想了想,他直觉的觉得自己说这个,圆圆肯定不欢喜,于是他说:“当然是因为你可爱嘛。”

    果然对他要多问!韩元蝶非常满意。

    韩元蝶在程安澜走马胡同这处宅子直耽到快要晚饭了才回家去,王慧兰居然并没有多问她在外头做了什么,只是打发她换了衣服,去与许夫人请安,在那里用晚饭。

    与此同时,小虎正逍遥的半躺在敬国公府里一颗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树上,手里提着在敬国公府厨房里偷来的半坛酒,半只烧鸡,一边吃一边等着那位敬国公世子爷,华安公主的驸马爷回家。

    先前那小厮偷看了程哥和韩姑娘行程之后,来回了县主,县主发了脾气,她跟前服侍的丫鬟就来见公主,在里头说了半晌话,小虎正好回去了没听到,却听到了那丫鬟走了之后,公主就吩咐人说,驸马回来了就立刻请进来。

    于是小虎也打算等那驸马回来看看要说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那丫鬟说了什么,也不确定公主何事要请驸马,但时间线索串起来看就有点不寻常,一个好的斥候,是不能一条路走到黑的,小虎一直牢记着这个教导,不要漏过任何不寻常的动静,这是做好一个斥候的关键。

    华安公主的驸马掌灯的时分才到家,进门之后,小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华安公主对他说:“我打算招程安澜为婿。”

    乖乖不得了。小虎立刻竖起了耳朵。

    若是论门第,程家跟敬国公府或者华安公主府都不能比,不过论前程,程安澜却又比京城绝大部分的贵胄子弟都强,华安公主还说了一句:“我想,大姑奶奶和安王殿下都会赞同的。”

    这位华安公主,虽然是公主,却不是当今之女,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兄,已故懿德太子之女,当年太子薨逝,身后无子,只有一个独女,先帝哀恸,将之封为华安公主,这样的事,只要不是皇太孙,各皇子当然都毫无意见,而且纷纷赞成,以显示自己对先太子的尊敬追思。

    一个公主罢了,又无父无母,无非是一份俸禄而已。

    到今上登基,为先太子再上尊号,又格外施恩,封了华安公主之女一个县主之爵,以示仁厚。

    不过华安公主虽为公主,但无父无母无兄弟,其实势单力薄,反是更为依赖

    驸马敬国公府的,而如今,敬国公府的大姑奶奶,正是二皇子安王殿下正妃。

    当今嫡长子早夭,中宫空悬,再无嫡子,二殿下便占了一个长子,母亲又是如今统领六宫的贤妃,出身地位都无可挑剔,正是夺嫡大热门,华安公主的意思很明确,程安澜在军中有势力,又得圣上青眼,如今又进了锦山大营,这样的人才,门第反而无所谓了,他若是成了安王殿下的人,那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驸马想了一想道:“不说门第,只说人才,程安澜倒也配得上悦儿,只是前日封赏,程安澜在陛下跟前说了祈求陛下赐婚的事,早已满城都知道了,且那位小姐,正是韩家的。”

    程安澜虽是青年才俊,在西北军也有功劳,但这才进入锦山大营,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安王一系就是有所注意,也没把他当了要紧人物,是以并没有怎么讨论过他,也就记得这件事罢了。

    “我查过了。”华安公主说:“程安澜当日是要求陛下赐婚,理由其中一条,就是他在城门口救了韩姑娘,怕名声有妨碍,但此事有些蹊跷,他救了韩姑娘当日与第二日都见过皇上,却并没有提这个事,却是等封赏之日才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驸马道:“愿闻其详。”

    “自那日之后,京中纷纷议论小程将军无父无母,在家中不容易,甚至连我都听到两三回,可见目的其实是这个。”华安公主道。

    “公主所见极是。”驸马道:“不过依我所见,或许还不仅仅是这个目的,大约也是因着救了韩姑娘的机缘巧合,也确实愿意成这门亲事,韩姑娘到底是齐王殿下的侄女儿了。”

    “但是韩家婉拒了。”华安公主笑了笑:“既然如此,安王殿下的侄女儿总比齐王殿下的侄女儿强吧。”

    驸马想了想:“程将军虽是青年俊杰,可闹了那样一出,各家原本有意的都在观望了,公主为何……”

    程安澜在皇上面前求赐婚,虽然皇上没赐,可到底是传了出去,各家原本看好程安澜的一时之间都不好提这事儿了,只怕叫人笑话。

    华安公主也不由的叹口气:“若没有缘故,我也不想办这件事,只是悦儿大了,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龄了。”

    驸马立时一怔:“悦儿她……?”

    华安公主就把今日的事情说给驸马知道,只是小虎听着,那丫鬟显然没有提到程安澜是与韩元蝶共游的,只说了和庆县主一看到程安澜竟然就打发人去跟踪,只为了看他去哪里。

    华安公主道:“悦儿的性子被你我惯坏了,别人家的姑娘,哪里做得出这样的事来?若是不理会,悦儿真做出什么事来,连我都不能预计。真闹出事来,就是掩下去了,也难免名声受损。其实就是程安澜没有那些好处,我少不得也得为悦儿打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并不要她攀龙附凤。倒也亏得悦儿眼光倒是不错。”

    驸马垂下眼来,这句话听进耳朵里,他不由的想起当年那位爱穿绿色衣衫的表妹,不过那抹颜色才一闪过,他已经回过神来,他听见自己说:“公主说的是,就这么办罢。”

    小虎听到这话,把酒坛子往树丫上一放,猴子一般从树枝间窜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里了。

    小虎当然是一五一十把这话跟程安澜说了,程安澜不由的皱皱眉:“这事儿不妙。”

    “怎么不妙的?”一众兄弟都听了这话了,都跟着着急起来。

    “老太太和太太才被齐王殿下收拾了一回,余悸未消,这一回敬国公府透出这个意思来,哪里敢当不知道呢,自然立时就要上门去提亲的。”论见事,程安澜一向是非常清楚的。

    安王殿下,敬国公府,华安公主府,哪一家都是程家惹不起的。

    “那怎么办?”弟兄们一向都是以程安澜马首为瞻。

    程安澜想了一会儿,终于说:“说不得要兵行险着了。”

    然后这般那般一通布置,听完了,洛三脸上露出一个特别耐人寻味的表情:“这能管多久的事?”

    “要是运气好,当然就一直瞒下去了。”程安澜说:“手脚干净些,别叫人抓着漏子,就是没瞒住,只要没抓着咱们就行。”

    洛三想了想,只要当场没抓包,确实可以做到事后不认账,便点头:“也对,为了大哥大嫂,当然得干。”

    程安澜听到大嫂两个字,心里乐滋滋的,嘴里却笑骂道:“当着面儿可不许那么叫,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意思跟你们计较,自然找我的麻烦——那就这么着,东西我去预备,人你们去安排,记得手脚要干净些!”

    众人都应了,分头行事去了,程安澜不紧不慢,第二日径直去了宫门口,托人找到唐振,说要见六公主。

    “做什么呢?”唐振问。

    程安澜跟他兄弟情深的很,并不相瞒:“人生大事呢!”这般那般的一说,唐振立时就笑喷了,他身份超然,并不怕事,便笑道:“你这傻大胆!走吧,我们跟娇娇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