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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云歇仙泽抄经换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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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云歇仙泽抄经换鹅

    十五岁的王熙之笔力遒劲,能入木三分,庾太后似乎早就知晓,龙舟会散后,这被王熙之写了祝辞的船板被庾太后令人拆了下来,连夜命工匠刻在石碑上,立在秦淮河畔供人观赏。

    虽诸人很想知道她练习书法的法子,问询王家人,最后王彪之一句话总结:此事终须天赋与后天勤励,若你能洗笔染一墨池,能对着十七缸墨缸废寝忘食,练出如此笔力又有何难?

    在众人羡慕仰望之际,同时又不免想到,庾太后今日抬举琅琊王氏此举,莫不是想要与王家联姻?

    主公年龄与王熙之相近,已到婚配的年纪,一旦成婚,可成人,是亲政的理由。

    庾太后哪根筋搭错了?竟要与自家兄长对着干?

    不过论及皇后的选择,琅琊王家的女孩儿自然是身份高贵无匹,只是司马氏尚有被王敦王导支配的阴影,这一步棋要慎之又慎。

    一时间,传言纷纷,身在八卦漩涡中的王熙之一脸茫然又被庾太后连夜请进了宫吃晚饭,当她和司马衍对座在水榭里时,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好在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在,司马兴男司马岳司马昱都在,然而除了庾太后,几个孩子个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司马兴男也笑不出了。

    庾太后见王熙之有些拘谨,不由微笑道:“熙之喜欢吃什么,听闻宫中的食物都不如你的小厨房精致,想来是有些不惯的。”

    “……鱼蒸得有些老。”

    “鸡炖得不够火候。”

    她的声音低低,只有自己听得见。

    “而且,我是玄修之人,今早刚吃了四个粽子,龙伯让我不许再吃别的东西了。”

    王熙之腾地站起身来,十分煞风景道:“我让阿狸在宫外等我回家,他现在定是饿着肚子的。”

    庾太后道:“三郎聪慧之人。见你这么久没回来,知你会被本宫留下来用膳,自然会回去。”

    王熙之摇头,“不会。他从不骗我。”

    司马昱已经用袖子遮住脸,一副不忍看的模样,司马岳在低下伸手掐了小王叔的大腿,悄声道:“小叔,你得说句话……”

    司马昱忍着痛。一言不发。

    庾太后脸色果然沉了沉,倒是还保持着笑道:“看来传闻中熙之同谢安很熟,又是他的书法老师,原是真的,既然你能教会三郎,不知可有空闲常来宫中教教衍儿。”

    司马衍也坐不住了,忙跟母亲道:“朕觉得卞老师教得很好,而且何大人布置的课业已经够多了,实在无暇分心。”

    庾太后瞪了他一眼,眉心满是怒意。然后她像是身子不适,猛地咳了起来,王熙之望着她病弱的模样,不知为何想到了早逝的母亲,居然乖乖地坐下,勉强挤出笑容说了一句,“这牛乳糖比家中做得好吃。”

    这一顿饭可谓是吃得气氛尴尬,王熙之纵然爱吃肉,也没了兴趣,她原本就在外人面前少言。习惯我行我素,吃了一半,她再度起身,走到临水的栏杆前。伸出手道了一句,“要下雨了,他没带伞。”

    谢安是骑着小龙女出门的,后来龙舟会散后,王熙之以为去宫中领赏,让他随马车一同去。说好回来时让他带着骑回乌衣巷。

    几人齐齐望向天穹,起初并未见暮色有异变,紧接着就有一阵狂风凭空袭来,将王熙之的衣袂吹得鼓胀欲飞,她腰间的菖蒲剑在轻轻晃着,她拔剑,往风来的方向刺出一剑,只见得自剑尖起无数碎叶纷纷离散,瞬间,这剑就消失了,只剩碎叶在水榭中纷乱飞扬。

    “宫中多阴邪,此为北方邪风,特祭剑斩邪魔,愿庾太后今夜能睡得安稳。”

    王熙之这一番举动看得庾太后十分惊诧,不由问道:“这是从何学来?”

    王熙之道:“郭景纯是我的挂名师父。”

    郭璞?庾太后隐隐觉得有些头痛,这郭璞在世人心中已是被王敦杀掉的半仙,可少数人知道他如今就待在青云塔太史令隐姓埋名,只因为郭璞的预言实在太过准确。

    只听王熙之一本正经道:“师父有言,今年五月我有一劫,需离开建康数月才能辟邪,若与天运不佳者过多亲近,只怕那人要遭大祸。”

    天运不佳?

    庾太后蹙眉,郭璞的预言未曾出过错,想来这话必是真的,若此时强让王熙之与衍儿亲近只要影响国运。

    这时水榭外听到内监道庾翼来了,说是要姐姐这里蹭饭。

    庾太后最疼幼弟,虽知他是被庾亮遣来刺探消息的,也不忍将他赶走。庾翼坐在王熙之身边,笑眯眯道:“宫中粗食,可把我们熙之妹妹给饿坏了。”

    气氛活跃者庾翼总算是打破了僵局。

    ……

    可庾太后哪里知道,王熙之也会说谎,而且说谎连眼睛都不眨,反正神棍师父的名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拿出来用用。

    王熙之走后,这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的主公王爷正要回宫休息,刚一踏出水榭就被暴雨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

    “此女确是天命。”庾太后心绪复杂,庾翼听在耳中,淡淡笑道:“只是书法比旁人写得好罢了,不是阿姐喜欢的那种大家闺秀,若阿姐想让她做皇后……大哥也知阿姐为衍儿着想,只是这琅琊王氏犹如睡虎,一旦唤醒……只怕会重现王敦之乱。”

    “琅琊王氏已无王敦,小一辈中除了王彪之王允之有些用处,哪来的堪用之才?王导也老了,老得连朝堂都甚少亲临,还能掀起什么风浪?王熙之只一项书法好就已够了,身份容貌才华加在一起,整个建康有哪家女郎能比过她?衍儿得她,就算她当个木雕摆设,也比一大堆活人有用!因为她是琅琊王氏!”

    庾太后一口道完,只觉得微喘,连咳也少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王熙之的驱邪有了作用。

    庾翼不可置否。“阿姐,你当她是摆设,可惜她不是,你大约真的未曾用心见她书写的模样。她怎么可能看得上司马氏?”

    “那她能看上何人?琅琊王氏还能找得出比衍儿更尊贵的人配她?”庾太后冷冷看了幼弟一眼,“莫不是大哥也想与琅琊王氏联姻?怎么?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我当她是小妹妹来着。”庾翼被阿姐的脑洞给吓到了,苦笑道:“阿姐怎么会忽然想起联姻之事?大哥让我问问您,是否此事是王导在背后搞了鬼?故意离间我们庾氏?阿姐,你虽疼爱阿衍。可莫要忘了,你是姓庾的啊!”

    ……

    ……

    且不管庾氏姐弟就要因王熙之翻脸,身为漩涡中心的王熙之在雨落前,与谢安快马疾驰回到了乌衣巷,两人站在各自府门前,隔着雨幕遥遥相望,巷子并不宽敞,平日并行两辆牛车就很不错了。

    近也有近的好处,谢安拍拍马屁股让它先回去找吃的,然后跑过雨巷来到王熙之身边道:“方才走得急。你像是有话对我说,如今可说了吧?”

    王熙之将方才在宫中的事说了一遍,早觉出意味不明的谢安听得有些怒,连伞也没拿,就直接往王导书房闯,路上还遇到曹氏和雷氏,两人见怪不怪谢安在家中晃,只是平日都见到他笑眯眯,如今满身杀气,吓得两位妇人久久不语。然后走了几步,又见在后面小跑追着的王熙之,忙拦着她问:“太后有对你说何事?”

    “那你入木三分的笔力何时能传给阿敬学学?”

    “那庾太后可不安好心,想攀我们家的明珠。也不见得多有诚心!”

    “姐姐,今日我你想法难得一致。”

    王熙之听得头大,知道谢安也追不上了,不知为何抓着雷氏的手哇地哭了出来。

    ……

    这边厢曹氏和雷氏手足无措,什么心肝宝贝都喊出来了,那边。谢安怒气冲冲浑身湿漉漉地闯进了王导书房,问道:“离间庾亮和庾太后有必要利用阿菟吗?”

    王导正品着明前龙井,见他这副杀气腾腾的狼狈模样,差点要把口中茶给喷了出来,低低笑了许久,他才敛色道:“不愧是老夫选中的学生,倒是问到点子上来了。”

    谢安闭目不言。

    王导忍着笑道:“见庾氏太闲,给他找点事忙活。不过我也有私心,我总要死的,若我死前阿菟还未嫁出去……我只想看看她该如何应对,可如今没等到她气鼓鼓地来,倒是你,这狼狈失态的模样,被城中爱慕你的少女们见着,只怕要心疼死了。”

    老不正经!谢安得了王导的话,心里的不安总算沉下,这时才发觉王熙之没跟上来,忙又回去找,这时王导也跟来看,没想王熙之哭都没哭了,只是眼睛肿得可怕,谢安哄了许久,她才笑。

    王导隔窗见此情景,又是一阵乐,听着阿乙将宫中之事复述一遍,抚须浅笑,“我家阿菟会撒谎了,可喜可谓。”

    且不论王导这一番小动作是要分裂庾氏兄妹,还是要看他的小老虎和小猫儿出丑,反正想看的他都已看到,人心就是这么有趣。

    不过王熙之说了谎,自然要去圆谎,说要出城避劫,自然是要出去的。

    那日莫名哭了的王熙之十足十地把琅琊王氏上下都吓坏了,小辈自然不敢对王导说什么,曹氏和雷氏倒是抱怨了一番,还道从未见她这么哭过,心都碎了,如今还要出城几个月避开庾氏,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王导笑道:“莫乱说话,这回阿菟去的可是衡山南岳夫人那儿修行。”

    南岳夫人魏华存半仙之名九州皆知,她如今所居衡山,身旁有麻姑化了玄境结界,平常人不得进入,四年为救先帝,王导去信一封请她亲自建康,如今第二封信去就是因王熙之的事。

    王熙之原本一想要离家如此远,一时还有些犹豫,王导知她还在生气,忙哄道:“魏夫人那儿还养了好鹅。”

    一听到鹅,王熙之的眼睛亮起来,不过一想到要离开这么久,不由问道:“那我何时能回来啊?我还等着谢大哥的双生子出生呢,阿狸还说可能是一龙一凤呢!”

    王导道:“就几个月,夏日炎热,正好在山中避暑。”

    ……

    道家洞天福地里,有四处在衡山,是玄气鼎盛之地,如今又有魏华存在此修炼,名声大噪。

    阿甲阿乙与王熙之同行,此地崇拜火神祝融,死后葬于山中,又有南岳圣帝之名。

    去往魏华存修行之地的山路陡峭,王熙之一路行来不曾抱怨,让原本想考验她的魏华存心生怜爱,命弟子女夷去接她。

    阿甲与阿乙被拦在山腰不再前行,这麻姑玄境只为有缘人而来,王熙之只身带着大白鹅住在魏华存的观中,隔几天才下山一趟,与他们见面,顺便送信回建康给谢安。

    山中皆是清闲琐事,修的不是玄,而是心。

    大白鹅来后常逮着观中的仙鹤欺负,谁也拿它没法。

    这个夏天,王熙之给魏华存抄了满满四面墙的《黄庭经》,字字皆是入壁三分,她写得极慢,算好了要回去的日子。

    抄了经,就能换一只跟大白武力值相当的鹅,这是之前她和魏华存约好的。

    山间的日子比起在建康那个小院更加孤独,除了书写更无他事,观中的莲池被她洗笔的墨染黑时,魏华存于礼斗坛中面对四壁的《黄庭经》突破修行困境,一时整个山间像是感应到似的,王熙之站在崖边,眼见丛丛山中飞出无数的鸟,云雾萦绕更甚,天穹云层裂开无数道缝隙,令得阳光如剑牢牢插在山间。

    王熙之只觉得像是在做梦,其间玄妙不能语人言语,她迎风临崖,在云泽圣光中隐隐见到仙鹤驾车至九霄而来,似有仙人降世迎魏华存归仙境。

    大白在她怀里叫着,她摸着它的头笑道:“大白,你这么肥还能飞得起来吗?”

    大白不语,她伸臂将它送出,大白鹅摇摇晃晃地扑棱几下,最后停在悬崖尽头,望着脚下云海,一头扎了进去,一时间只见得整个黄庭观被白色羽翼萦绕,宛如梦幻。

    后世所知,咸和四年(334年),南岳夫人魏华存于礼斗坛白日飞升成仙,连杜甫都有一诗《望岳》描叙其间盛景。

    这一日,魏华存以八十三岁高龄辞世,而王熙之悄然来过,悄然带着一群鹅、满车经书和丹药踏上了回建康的归程。

    (未完待续。)

    PS:  Ps:这里把书圣抄经换鹅和魏华存升仙的传说放在一起了。还有其实我不小心弄了个bug,南岳夫人的名号是她飞升去世后被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