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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铁胆火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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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最挤的火车,莫过于网上流传的印度火车,人跟火车集体开挂,车厢里面灌人罐头,车顶和侧面到处挂人,所谓挂票。

    无解的是,他们表情平静而凝重,无丝毫抱怨,个个带着圣雄甘地的印度人气质。印度人的高风亮节和忍耐力让我十分钦佩。耿浩说因为印度人把牛当成了崇拜对象,牛天生劳累的命,这个民族跟牛一样,累!

    我想再挤还能挤成哪样,总比印度火车强吧。可我们拎着大包小包来到站台上时我现预判有误。因为我们的火车无挂票,顶和侧面不能挂人,大家只能拼命地往车门里挤。我想我们才他妈的是牛的命。

    每个人都拿命去拼,根本顾不脸面和脏臭。有的被挤得大喊“我的耳朵”,好像耳朵真被挤掉了。

    这是一列开往家乡的“诺亚方舟”,挤不上去的似乎都得在b市被最后的洪水“灭绝”,孤独地死去。年关对于中国人来说,不仅是家人团聚的契机,还包含着朝圣的文化情感,正如印度人对牛的情感。

    既然是去朝圣,别人拼命挤,我们自然也要拼了命地往上挤。鞋子挤掉算入门级,还有一老乡假牙被挤掉了,噘着嘴高喊“别踩我的假牙啊”。那时真牙都快被挤没了,谁还顾及你的假牙。

    由于梅哥是女生,我们仨在后面推着她往前挤。可是人推人人挤人,梅哥力气又小,被一个一脸凶相的妇女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一看那妇女,长得像亚洲农村版的金·卡戴珊的大妈,还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梅哥。

    尹德基立即扶起她,把她扶到人群外面,以免被踩踏。

    我跟耿浩环顾四周,最后相视一笑。我们同时现了一个不用挤的“后门”——车窗。我们托着梅哥往窗户上爬,然后尹德基、耿浩和我一一从火车的窗户爬了进去。这时,别人也现了这个“后门”,纷纷来爬窗户。

    有点像在演电影《鹿鼎记之神龙教》,周星驰饰演的韦小宝护送邱淑贞饰演的建宁公主出嫁那段,路上遇见反贼一群人全被打进轿子里去,这火车挤得跟那娇子有得一拼。

    古代,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现在,富者飞机头等舱,贫者级慢车站票。火车启动后,有几个小姑娘没挤上来,眼睁睁地目送我们远去,欲哭无泪。我们真有搭上“诺亚方舟”成功逃生的兴奋感。

    车厢里空气混浊,大家刚挤上来没歇过气儿,在逼仄的空间里立着动弹不得,深感还不如印度人的挂票。

    这时,尹德基苦中作乐,用《我们是**接班人》的调调深情地唱起来:

    我们是勇敢的铁胆火车侠,

    爱火车,爱站票,

    鲜艳的火车票揣在了内裤荷包。

    不怕困难,不怕拥挤,

    顽强学习,坚决斗争,

    向着胜利,勇敢前进,

    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

    那声音跟驴叫没区别。原来镇上的猪场杀驴,常常传出这撕心裂肺的嘶叫,让人魂飞魄散。想不到周围的人鼓掌叫“好”,喊再来一个。

    尹德基自信爆棚,真还想来一个,耿浩立马把他的嘴捂住了,说:“求你不要再**我的耳朵了,行吗?”

    火车启动,慢悠悠像裹脚老太婆一样往前移动,可我们的心随之腾飞起来,如骑弹飞行。

    乘客安顿好后,空间稍微松动了一点,找了个敞亮的地儿席地而坐。

    这敞亮的地儿在火车连接处,不时挤过提着编织袋的农民工朋友,都精准地从我们的脚背上踩过去。

    有的拖儿带女,有的被儿女拖着,嗷嗷待哺的幼儿和耄耋老人来挤这车,是几生修来的罪。这列车,是活生生的中国底层人民的大写真。

    不一会儿卖啤酒饮料花生豆腐干的乘务员推着那辆牛逼哄哄的开路车过关斩将,“诶,老乡的屁股挪一挪”,“前面那个师兄,腿移一下呢”,“大姐,娃儿的脑壳收一哈嘛”,惊讶这一路堵得跟b市三环似的她怎么就毫无损地过来了。

    之后很多年我总有个定式思维,春运火车上最牛的人从来不是我们这些另辟蹊径拼死挤窗户的挤客,而是卖啤酒饮料的大妈。

    在中国人民的战斗力排行榜中,她们是紧随城管之后排在第二名的大杀器,以后打仗的开路先锋一定得在列车员里面招。

    婴儿的哭声、聊天声、呼噜声、汗味儿、酒味儿、烟味儿,混杂在一起。还有方便面的气味,我记得方便面没那么恶心的,为什么在火车上闻着想干呕。

    带孩子的妈妈实在挤不到厕所,便拿出口袋让儿子就地解决。这小屁孩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拉出来的疙瘩翔臭不可闻,一边拉还一边问他妈:”妈妈,我的屎香不香?”

    天底下没有嫌弃孩子的娘亲,妈妈拼命点头:“我儿拉的屎比香馍馍还要香。 ”

    旁边一大娘火车开动那刻便叫唤说晕车撑不住了,加上小孩的臭屎一催化,“哇”地一声胃里的秽物吐了一地,白的黄的绿的黑色溅得到处都是。

    无法理解的是没人对她的呕吐物在意,吃零食的,吃泡面的,玩扑克的,玩手机的,吹牛逼的,若无其事地自顾自地玩。

    一阵阵腥味和酸臭味扑鼻而来,梅哥这女孩子抗打击能力低,捂着嘴干呕,也差点吐了。

    尹德基忙递给她矿泉水,她接过喝了一点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上个厕所更费劲,千山万水爬到厕所,还要等十年才轮到自己,估计要等到自己屎尿都落在裤子里变化石了。

    强夹着胯苦憋良久,水火逼宫,终于轮到自己了,进去一看,马桶水力不济,各种清货干货都留在里面,一坨一坨一滩一滩躺着,撒尿一淋,那鲜活的味道爽到爆。

    憋气吧,尹德基说自己实在憋不住了,猛吸了一口,差点把昨晚上吃的都吐出来。

    我突然想到,餐车肯定是个好地方,大不了点几个菜,不至于被赶走。我们又跋山涉水,踩着人肉铸成的道路,亦步亦趋地来到餐车。

    我们再一次被深深地震惊到了,原来不光我们是聪明人,餐车的门已被人墙堵死。无奈,只好原路返回。

    坐了一会儿,**和精神慢慢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情绪渐渐好转,开始聊起天来。

    梅哥的凉面店半年下来刨掉房租水电纯利润有四五万,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婆,说回家请我们吃大餐。

    尹德基开玩笑说:“干脆自己去开川菜馆算了,自己跟自己打工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不看别人脸色啊。苦逼地当厨师,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我说:“要是你跟梅哥合开一个川菜馆,在b市估计难逢敌手。”

    “好啊!”尹德基激动了,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的女神梅哥。

    梅哥笑了笑没说话。她从包里拿出一只秘制川味香酥鸡,顿时香气扑鼻,气味吸引了不少人。

    别人问我们这鸡卖吗。我们说两百一斤。那人掏钱要买。我们说不好意思开玩笑的这鸡自己吃不卖。那人极其鄙视地看着我们。

    梅哥将鸡卸成了四块分给我们,给耿浩那块最大肉最实在。

    我说:“你看你重色轻友了吧。”

    梅哥脸颊微微一红,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高中时梅哥常跟我们混迹于网吧玩cs,自称黑寡妇B1ackap东躲x市,身手敏捷,枪枪爆头,让男生闻风丧胆。玩到高兴时大呼小叫,哭爹喊娘,把一网吧的人情绪都带动起来了。

    但在耿浩面前,她完全哑火,说话战战兢兢,词不达意。去了b市后,她留起了长,开始化妆,跟以前的假小子大不相同。女生看来还是要靠打扮的。

    折腾了一天肚子饿得空空如也,捧着梅哥**肉乱啃一通,啃完后才现,几十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我们,有的还在咽口水,我想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四个卸来吃了。

    吃完鸡肉,嘴和胃得到了空前满足。尹德基拿出扑克,教我们斗地主,他说:“你们连地主都不会玩,以后坐火车只能干瞪眼,多没意思。吃喝嫖赌,除了嫖我们不沾,其他的都要试试,才叫男人嘛。”

    耿浩说:“你们玩牌吧,我来给你们画像。”

    梅哥一听,兴奋地直叫:“好啊好啊,一直有个心愿,要张你给我画的肖像画。”

    于是在整个学习斗地主的过程中,梅哥心不在焉。耿浩躺在我们旁边,拿着画板,在火车的摇曳中灵感喷,开始了创作。他进入状态后眼神放浪不羁而又严肃认真,还流着一点凶光,怪不得梅哥这么迷恋他,这孩子有一点邪酷的重金属气质。

    第一个画的是我,画得惟妙惟肖,但是我不能抬他,免得他骄傲自大,便说把我画丑了,得交精神损失费。

    第二张画的尹德基,形似又神似,比尹德基更像尹德基。

    第三张画梅哥,梅哥哪有心情玩牌,不时抬头整理仪容,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耿浩。画完后,她迫不及待地抢过来看。

    画中她颔微笑,面若桃花,整个一女神范。她被自己的画像惊呆了,陶醉其中,盯着看了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到一个笔记本里,不准我跟尹德基碰一下那幅画,当一稀世珍宝。

    旁边的人看到耿浩画技了得,纷纷掏钱求画。耿浩心肠好,看到农民工朋友,便说免费给大家画画,也可消磨时间。

    一个免费领取自画像的派对开始,耿浩的画并不是简单地写生,他加入了自己对所绘对象的读解,极富想象力和穿透力。

    这车上大部分都是朴质的农村人,以前没有过手绘的画像,今天他们从耿浩手中接过画像,又激动又欢喜。有个老人看着自己的画像老泪纵横,说想到了年轻时候跟丈夫谈恋爱的青葱岁月。

    第二天,跟车厢里面的人混熟了,打时间更容易,大家在一起聊生活,聊理想,每个人都真实感人,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美丽的事物。

    火车包罗了整个社会,就像《羊脂球》中的马车。撕着脚皮的中年人有可能提出比政治家更加高明的制衡理论;满脸青春痘的年轻人有可能刚拿到某所名牌大学的硕士学位;忧郁的少女有可能正从打工的城市赶回老家看望病危的亲人。

    一对夫妻站在狭窄的过道里,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他们,他们话不多,穿着破损的粗布裤子,带着一个巨型的麻布口袋,口袋里胀鼓鼓的装满了东西,应该是买回家的年货。

    他们轻轻地靠着,旁若无人。他们舍不得用钱买昂贵而垃圾的盒饭,很久了,男的从厚厚的棉袄里翻出了三元钱,他们嘀咕了一会儿,然后买了一瓶矿泉水。男的小心翼翼地把水旋开,递给了他的妻子。她喝完一口之后把水递给了他。

    就这样,他们捧着那瓶矿泉水到了终点。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他们微笑着靠在一起品尝着那瓶甘甜的矿泉水,依然旁若无人。

    以后每次搭火车,总会遇到去外地去打工的人,他们憨厚的笑容总是让我感到亲切。我们都是来自相同地方的人,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味道。

    长期身在繁华城市的他们没有被城市的喧嚣感染,也许,最能承受住社会熔炉消磨的,正是这些从土地里长大的人。

    63个小时没有想象那般漫长,虽然这火车见站停,不是站也停下来让别的车先行,但在这63个小时中我们收获了很多,目睹了很多故事,感知了善良的心灵。

    耿浩很少笑,画像时他笑得像个天使。梅哥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耿浩给她的画像。至少尹德基也交了几个新牌友,约好回b市后在云上川菜馆玩几把。

    列车入川,翻越秦岭。在寒风凛冽的冬季,华北平原树叶凋尽,满目萧然。进入s市后,整个世界突然被惊醒,满眼的绿色让人精神为之一阵,一丛丛绿油油的竹林像大山产的绿卵一样把房前屋后点缀得生机盎然。

    走下火车那一刻,想到了作家黑塞的一句话,他说:“只有深深懂得什么是苦恼,才算得上是活得有全部的意义。”

    如今,我仍然会回忆那段坐没有任何字头的加开临时列车的苦逼岁月,然后装逼地说,哥愿意坐在慢车上微笑也不愿坐在飞机上哭泣,因为我们是永远的铁胆火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