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蚁贼 > 29 山东 2

29 山东 2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续南明

一秒记住【乐文小说网 www.lewen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二月中旬的一天,山东益都。 ≥  ≦

    自至正十七年三月,红巾得益都路以来,距今已近三年。前不久,山东的那一场内讧,就生在这里。

    赵君用是在济南杀了毛贵,不过随后,出于种种的考虑,他没将幕府定在济南,而是奔来益都。当年七月,毛贵的旧部王士诚、续继祖走海路,由辽阳而来,又在此处擒拿了赵君用,执而杀之,为毛贵报仇雪恨。

    王士诚、续继祖仍奉毛贵的幼子为总兵,号称小毛平章之后,有过打算依旧迁省府去济南,无奈赵君用留在济南的有一支兵马,占据坚城,不好攻打,双方来来去去的打了几仗,不分胜负。

    没奈何,他们只得暂时停在益都,做为行辕的所在。

    要论地理位置,益都或许不及济南,但比起经济、农商,益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先,经过了毛贵多年的经营,除了这次内讧,益都基本没再经历过大的战火。其次,益都原本即为与高丽通商的6路交通要道,百货俱全,且为元朝蚕桑业及丝织业的重要基地。再次,毛贵曾在益都东边的莱州,设立屯田三百六十处,东则6运,夏则水运,收获极丰。

    故此,益都等地,称得上人烟稠密,粮丰货足,一片好生繁荣的景象。

    这日一大早,城东一家绸缎庄,开了店门,走出来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人。但见此人,身材不高,唇上蓄了一抹胡须,穿一件锦衣长袍,头裹唐巾,足履皮靴,行走间,四平八稳;顾盼处,满脸和气。

    此时,店外街面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了不少行人。晨光下,他略略站定,稍稍整了下衣襟,打量左右,寻了处方向,负着手往南边走去。他的人缘似乎不错,沿街铺面里,很多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李大官人,起的早呀!”

    “王家哥哥,你也早。”

    “往哪里勾当?”

    “俺城南干些闲事。”

    不管与他打招呼、说话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哪怕就是个寻常店面的小厮、酒楼茶坊的跑堂,即便街头碰上有过三两次见面,实际不太相识的路人,这人也总笑不离面,作答有礼,开口说话,令人如沐春风。

    他一路走过去,留下身后头一片的交口称赞。

    “你们来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大官人。家财万贯,和和气气。哪儿像街北边那姓刘的,不过借军里一个亲戚的势,开得个小小的酒楼,就眼高过顶,看不清楚东西南北,忘了自家祖宗的姓名。……,呸,什么玩意儿。”

    “你且小声!这话传出去,你不要脑袋了么?没见那酒楼上,来往的达官贵人,军爷贵戚,日夜不绝?军里的一个亲戚?你知道他那亲戚姓甚名谁?在军中任的甚么官儿么?……,俺实话告诉你,你要能有这么个亲戚,上辈子烧了高香!八辈子祖宗积德。”

    “不就是个千户么?那姓刘的与俺打小相识,一起长大,他身上长了几根毛,你们不清楚,俺还不清楚么?要非他那亲戚眼机灵,一早从了毛老爷的军,他有开酒楼的这个能耐?三年前,还不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游手好闲破落户!……,话说回来,哪儿比得上李大官人。”

    这人口中的“毛老爷”,即为毛贵。元末群雄中,毛贵这个人,还是颇有智略的,与那些专务劫掠、鼠目寸光之辈,截然不同。

    至正十七年,他由海路入山东,先克莱州、益都等地,接着卷而向西,一路高歌猛进,捷报频频,次年二月,拿下了济南。见局势稍稳,便在当月,于济南设立了宾兴院,选用蒙元旧吏,以姬宗周等,分守各路。

    同时,他没收了大量的公私土地,招徕流民、设置屯田之余,统一规定公私赋税,十取其二。

    这个赋税的标准,不仅远远少于蒙元时期的十之五六、乃至七八,甚至较之邓舍在辽东的十取其三还要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山东远比辽东人多,鼎盛时期人口过千万,并且在农田开、水利建设方面,也远胜辽东,他自然有资本可以定的赋税少些。

    也正因而,他颇得百姓民心,民间称呼,多以“老爷”尊称。

    “这话也是。众位哥哥,可知道么?俺可听说了,这位李大官人家里的钱呀,堆山积海。人也有本事,见谁都和和气气,说话办事精明能干,不愧走南闯北做买卖的。不但八面玲珑,而且敢担当,有义气。

    “他来了咱益都不到三个月,开一处好大的绸缎庄不提,……,你们知道小陈将军么?前数天,就在刘官人的酒楼上,他两人不知怎的认识了,还竟然攀上了老乡!更差一点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小陈将军?”

    “小陈将军你不知道?他的哥哥陈猱头,你总该知道了吧?不折不扣的元帅老爷!比起来刘官人的那劳什子千户亲戚,不知强上多少!”

    “俺说呢!姓刘的那厮,这几天怎么有事没事儿就巴巴地往李大官人的绸缎庄里跑?嘿!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李大官人,了不起!……,王家哥哥,你刚才说他走南闯北做买卖的,怎么,你知道?”

    “李大官人刚来咱益都城的时候,找地儿开铺面,俺家掌柜的帮了他一点儿小忙。要说起来,这位李大官人真是个人物,开了铺面的当天晚上,他就提了礼物,登门拜访,亲自来感谢俺家掌柜的。

    “——,礼物俺可见了,整整八匹的上好缎子!这还不算完,两瓶西番的葡萄酒,红的胭脂似的,啧啧,你们是没见,就这两瓶酒,……”说话的这个人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就这个数儿,下不来。知道俺为甚说李大官人讲义气了吧?人家跑江湖的,讲究!……,讲究什么?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围了一圈儿的听众,连连点头。

    先前那人道:“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他怎的走南闯北,你还没说呢。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着甚么急,你!毛头小子,毛躁!他来拜访俺家掌柜的,俺家掌柜的当然要留他吃饭,席上叙谈,两边免不了说些闲话。哥哥不才,席面上也有一个位置,忝居末席,听李大官人讲,他本是汤阴人,自幼随家人经商江南,……,沈万三知道吧?他家里就曾为万三秀做过事,五六年间,挣下好大一笔家当!”

    “沈万三?那可是江南的财神爷!好端端的,李大官人怎的舍了聚宝盆,来咱山东?”

    “一来,江南也不太平,诚王张士诚降了鞑子,与咱大宋的朱平章,常有摩擦。二来,张士诚讨了沈万三的女儿做个妃子,有事没事儿,就叫沈万三出钱犒军,跟在他手底下做事儿,日子不好过。三来,李大官人离乡日久,难免有思乡之情,就想回来了。”

    “你这话不对。”

    “怎么不对?”

    “李大官人即便想回来,他也该回汤阴,来咱益都怎的?”

    “汤阴更不太平。察罕帖木儿不才闹了兵,鞑子有道理可讲?虎狼之师!看见有钱的生意人,他们眼睛都带色儿,——绿的!你想啊,李大官人又有钱,又没势,还是从江南那地盘儿来的,回汤阴,那不羊入虎口么!”

    “有道理。”

    “李大官人正因为有这么一层考虑,迟迟没有动身,后来他从海客口中,听说了咱益都多年没遭兵,毛老爷和小毛老爷兵强马壮,足可保一地的平安。最重要的,他们二位都是讲道理的人,体恤咱们平头老百姓,不干伤天害理的坏事。

    “故此,他干脆就来了咱益都。最起码,离家乡近了不是?时局稳当了,随时能回去看看。再有个好处,来咱益都,走海路去江南,多通畅,他能接着与江浙做买卖呀。至少有万三秀的路子,仍然可以接着走不是?”

    “他有万三秀的路子,……。”有人若有所思,道,“这麽说,也就难怪他能与小陈将军攀上老乡了。江南财神爷,名声大过天去了!要能走通了这条关系,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俺曾听江浙来的商人说,那苏州府田亩,三分里,沈家就占了两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四分天堂是沈家!富可敌国。”

    “何止,……!晓得沈万三怎么家致富的么?”

    “怎么家致富?”

    “张三丰,张神仙,你总该知道吧?”

    “武当老道爷,邋遢张仙人,咱怎会不知?”

    “万三秀之所以家,就是因为遇见了他!”

    “真的呀?”

    “张仙人教会了他炉火之术,点石成金,……”

    那张三丰、沈万三,都是天下闻名的人物,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当今天子是谁,却绝对不会不知道他们两位是谁。谁没听过几段有关他两人的奇闻异事?李大官人的街坊四邻们说的兴起,一个个滔滔不绝,把传言流语,讲述的绘声绘色。

    这且按下不提。

    只说李大官人,缓步当车,不紧不慢,半路上还停下来,买了几个包子,做为早点,边吃边行,穿过小半个城区。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多,远处集市上叫卖声逐渐热闹,在日头高高升起,彻底驱除清晨的寒意之前,他来到了一处宅院门外。

    宅门外,正有两个小厮打扫卫生,一个前头扫地,一个后头洒水。尘土上扬,随即被清水压制下去。扑面而来,土气的浑浊中带着一丝水的清凉。

    李大官人远远站住,拱了手,笑道:“请问,贵府主人在家么?”

    “在。”

    “俺姓李。烦请小哥儿,入去通报一二,日前约好的李生,前来探访。”

    那小厮瞅了李生两眼,丢下扫帚,入去通报。

    不多时,出来个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近处观看,面容儒雅,身量甚高。他步伐矫健,三两步赶出门外,笑容可掬,拱手抱拳,连称惶恐,说道:“惶恐,惶恐!李官人大驾来到,何某人迎接太迟,尚请恕罪,哈哈,恕罪。”

    “何官人太过客气,冒昧来访,还请官人勿怪。”

    姓何的官人笑道:“贵客临门,求之不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不敢,主人先行客从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宅门。宅子不算大,粉墙朱户,布置得很典雅,穿过走廊,有竹林沙沙,绕两个弯儿,迎面一座楼阁。两壁厢红木柱子,势嵯峨走鸾飞凤,当头一个横匾,写着三个鎏金的大字:客来喜。

    却是个客厅的所在。李生随着姓何的官人,进入堂内,分别落座。自有侍女上茶看水。

    李生这是头次来,打量左右,笑道:“李某不才,自来了益都,也颇去过几户本地的富家,其中不乏富丽堂皇,亦不乏精巧雅致取胜的,然而较之何官人的这所宅子,都是远远不如。……,小毛平章待何官人何其厚也。”

    何官人,全名何必聚。

    他不是山东人,更不是小毛平章的属僚,来自江淮,江南行省朱元璋派来的。他烧的一手好菜,名义上来为小毛平章做厨子,其实真实目的如何,包括小毛平章在内,无不心知肚明,不外乎借机窥伺山东之虚实。

    说白了,他与李生是个同行,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李生在暗,他在明。

    去年七月,山东内讧刚定,小毛平章才登位的时候,何必聚来过一次,待了几天。年前,又奉了朱元璋之命,随从拜年的使者,第二次前来。给小毛平章拜完年,朱元璋的使者就走了,他却寻了个借口,留下没走。

    前几日,一次酒席上,李生碰见了他。出于某种原因,——他临从辽东来前,邓舍曾特意交代,若有机会,可以放长触角,除了山东、河南,对较远的小明王以及朱元璋那边儿,也多加些打探注意。因此,他刻意与之交好,定下了这一次拜访的约定。

    两人寒暄几句,言归正传。

    李生道:“久闻金陵六朝古都,风流繁华之地。何官人千里来此,风土饮食,可还适应么?”

    ——

    1,益都基本没经历过大的战斗。

    至正十八年正月,有过一次好石桥之战。毛贵击溃了向益都进犯的孛兰奚。

    “知枢密院事孛兰奚与毛贵战于好石桥,败绩,走济南。”

    ——好石桥位处益都西南。

    2,沈万三。

    “吴县沈万三以货殖起家,苏州府属田亩三分之二属于沈氏,张士诚称王,勒万三资犒军,又取万三女为妃。”

    3,沈万三与张三丰。

    “沈万三者,秦淮大渔户也。……至正十九年,忽遇一羽士。”

    “张三丰授以炉火术,其富敌国。”

    4,何必聚。

    至正十九年,七月,朱元璋“欲窥山东虚实,乃遣何必聚为小毛平章烧饭,小毛平章年幼聪敏,何必聚至数日,待之甚厚,以金盒盛玉带一条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