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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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只魅,按理说魅是独立于世间其他生物的存在,且常常幻化为女子,以美艳不可方物姿态示人,是个神秘且又迷幻的物种,不是有诗来夸我们的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俩句夸得到底是哪个姑娘我已经忘记了,只觉得甚妙,并心理暗示必是赞美自己的,常常引以自豪。

    可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出人意料且耐人寻味,我非但没有绝世独立,反而还有师门,不只有师父,还有一大挂的同门,当然他们也皆不是凡人,种类何其多,有的是狐黄白柳灰五大家的仙家,有的是有非凡能力的鬼,有的是有大造化的山野精怪。总之师父专收我们这种杂七杂八。师父要求我们无论为何种存在必须幻化为人相,我还好,因着魅的一双眼睛能看到所有存在的本相,所以还算容易区分,否则这些时常变换皮相的师兄师姐着实让人头疼。

    我们的师父人称凤伯君,只因住在凤伯山上,真实名讳从未听说过,就连跟在师父身边时间最长的大师兄都不知道。我时常怀疑师父是个真正的仙人,因我的眼睛也看不破他的幻化,也可能是我修行尚浅道行不够,总之自我始见,师父在我眼中便是个风度翩翩的文生公子模样。

    师门虽庞大,有幸成为师父的入室弟子却十分不易,师父收徒讲究个眼缘,纵使一方妖王霸主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入不了师父他老人家的眼,也是不行的。所以至今入室弟子只有我们九人,也只有我们九人才有资格唤师父,门中其他弟子一律拜呼“我主凤伯”。为了方便区分,我的八位师兄师姐自不必说,门中其他子弟我是记不全的,统一按照种类与数量并配合年龄予与新名,比如狐狸类年龄排行第四的,我便称他乙卯;蛇类年龄排六的,称丁巳……等等。

    凤伯山每十年一次大会,门中弟子皆要参加,我入门7o余年,经历过7次。但是渐渐现我的数字且都不大够用了,恍惚记得仅第二次大会时名字大约已经唤到“壬酉”。我那时日日思考名字的解决办法,整日愁眉苦脸无甚精神,后来六师姐得知此事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她是个生在无相海的蛟所化,平日最是脾气暴躁的,又因出身比我们这些杂七杂八好些,除了师父面前尚能收敛,连掌门大师兄都不放在眼里。

    六师姐斜倚在贵妃榻上,用从二师兄的药谷中偷来的凤仙花染着指甲,嘴上嗤笑一声,懒懒的斜了我一眼说:“小九你越的没出息了,那些不入流的你记得他做什么!还费时费神的起名字,你日日在师父身边受教导,怎的教出个榆木疙瘩出来!”

    我却不大认同她的想法,却也不敢正面回击,只得搬师父的课业出来:“《妙法莲华经文句》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师父常说众生平等,再者凤伯山上这些同门,终归是同门啊……”

    六师姐不耐烦的打断:“你还知道众生六道?!我这等的倒还有个大限,没修得大成的,等时机一到,我纵然百般不乐意也要轮回,可你呢?魅只是一缕执念凝结,无生无死的,你倒在这给我扯什么法华经。”

    我登时委屈的几乎掉下泪来,强忍着抿嘴不语,心想这六师姐太讨厌,太恶毒了!

    六师姐却还在不依不饶:“再者,你入门也有二十余年,虽说魅的记忆不大好使,可差成你这样子真不晓得你前世到底是个什么蠢物。”

    我当即放声大哭,心想揭人不揭短,怎能这么欺辱我!

    那天六师姐见我大哭只是白了我一眼并不理会,依旧摆弄着指甲,我哭了半晌见无人理会便抽搭抽搭的走了。

    我是不敢到师父面前告状的,依照六师姐以往的习惯:“哪个胆敢告本尊的黑状,哪个便横着出凤伯山!”,是以这条律则深深印在每个凤伯山人心底,是不敢违背的铁律,所以我也只得吃个闷亏,心下无比委屈,白白挨了羞辱,却依旧没个章程。后又想起师父教导“顺应机缘,顺其自然”,便渐渐想通了,也不再理会名字的事情,倒还觉得六师姐的一通骂居然就给我骂醒了。

    我只是一只魅,而已。

    我生于北方,前世的种种皆已忘记,只独自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醒来,身无长物,只有一把红油纸伞傍身。醒来之后我枯坐了三天,可我并非是在思考前世今生为何至此,而是因为我身居在大山中的一个崖洞中,不但距崖底尚有距离,而且洞外白茫茫一片,路已难辨。大概也是因我生性迟钝,并不觉得自己状况有何悲凉,更不觉得有何匪夷所思,只觉得自身在这样情景下醒来却也是平常事,完全不用大惊小怪,只是如何走出去颇让人头疼,好在魅感觉不到饥饿和寒冷,不用受饥寒交迫的困扰。

    在崖洞中的第三天,纵使我是个迟钝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了。第三天清早雪也已经停了,但天却未放晴,依旧乌压压的。离我所身居的崖洞不远的峭壁上,有一株红梅开的正浓,红梅肩上雪,在阴沉的天地间颇有些出尘的意境。

    我正看的出神,忽听得上方传来讶异且惊喜的声音:“本欲来集红梅雪烹茶,却不料捡着个魅!”

    我抬头去看,见一素衣长衫的文生公子立于另一峭壁上,面含笑意,手提个瓦罐正趣意盎然的盯着我看。这是我成为魅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后来成了我的师父。

    我就这样被师父捡了回去,成了他的第九个入室弟子。

    按照惯例,师父要重新赐名与我,在师门,赐名仪式是相当大的盛事,类似于人的周岁庆典,表示这个地方正式接纳我,所以整个凤伯山鸡飞狗跳的准备了近一个月,可见其重视程度,我却随着日期将近满心惶恐,生怕自己匹配不上这样的隆重。

    掌门大师兄看出我的反常,宽慰我说:“不用太过紧张,其实大家就是寻个机会宴饮一番,距上次你八师兄的赐名典礼已经二百八十年了,大家兴奋也是有的,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看重礼仪之类,你也不要怕失了拜师礼,只当是咱们同门聚在一起乐一乐就好”

    我的掌门大师兄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师父不理凤伯山事务,一应繁琐皆推给他,大师兄也从不抱怨,可能也是因他本相是一只修行三千余年的青牛,生性勤恳忠诚,师父第一个收他做弟子,一定是拿他做贴身的管家劳力使用,虽然大家都晓得,却从未有人忍心说,只因大师兄任劳任怨的为众人服务,再把这话说给他听,实在是过于残忍!

    师父虽然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整日无所事事,琴棋书画的附庸风雅,也不大训人,他的威严却从骨子里渗出,是个让人从心底敬畏的人,一众同门在师父面前一向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唯有我,十日有八日跟在师父身边,他读书我燃香,他浇花我提水,师父说我天性感官迟钝,感觉不大到他的法相,所以自在。

    在凤伯山上住了一月,基本上与周遭人事已经熟稔,特别是凤伯山内有一邻居,处在二师兄药谷外有一小山庙,叫无染寺,寺中住持是位看不出年纪眉须皆白的老和尚,但满面红光精神奕奕,法号叫个无来无往僧,师父嫌麻烦,人前人后皆唤老住持为“老瓢”。

    为此,我常常为师父感到愧疚,每听得他这样称呼都忍不住会脸红,以“老瓢”称呼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实在是不该,何况人家的法号“无来无往僧”如此晦涩难懂,一听就不是个凡人。却不想老住持手捻长须哈哈大笑:“凤伯君他老人家不知大我几多,我实乃小辈,长辈给小辈起个诨名,应该,应该!”

    虽这样说,老住持与师父之间并无辈分礼仪,一切以君子之交相处。师父常领我去他处吃素斋,老住持做的一手神乎其神的斋菜,几乎每日心驰神往,所以我们每隔几日就会去一趟无染寺,师父还特批在二师兄的药谷中单辟出一块地种些蔬菜瓜果,以供烹饪斋菜使用。

    二师兄本是药师如来处一株柳树,药师佛每日在柳树下歇坐翻看药籍,柳树受得灵气滋养,经历几千年下得凡世来,在凤伯山中好不容易寻得了一处灵谷,专种草药,拜了师门后,师父今日要他一片地种些花花草草,明日要他一片地种些黄瓜,后日又要一片种些豆子,现在已经是风伯山后勤供应处了,好在师父也会于心不忍,派了一些门中子弟前去帮忙,二师兄的怒火才消。

    老住持有一小徒名叫十方,因我们脾气秉性十分投的来,一来二往便玩在一处。后来才听师父说起,哪里是我与十方脾气相投,是老住持见师父如此偏爱我这个小弟子,特意叮嘱十方要偏让于我的,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十方如此可爱,就算我嘴馋偷去挖野蜂蜜结果蜜蜂怒,我情急之下把蜂巢仍在十方怀里自己落跑,十方被蛰的如猪头一般也对我笑脸以对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