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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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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秘密

    云意又被送回井底,这一次即便多一个病号,也能算驾轻就熟。

    藏在角落里点上小小一根蜡烛,云意借着光把莺时身上的伤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大都是针刺篾片之类的小伤口。显然是受过重刑,但要说性命之虞,或也有几分言过其实。

    她悄悄唤一声莺时,眼见她眼皮底下稍稍一动,但人未醒,依然迷迷糊糊发着高烧。

    再出来时瞧见井边小径上一滩鲜血,云意扶着曲鹤鸣站稳,好奇问:“这是哪来的?你杀人了?”

    曲鹤鸣眼珠子看天,不屑道:“我用得着跟冯继良动手?三句话气得他吐血,灰溜溜跑了。”

    云意道:“你这样,不怕他又跑世子跟前儿告你一状,没得惹一身麻烦。”

    曲鹤鸣浑不在意,“冯继良那厮,给他三分好脸他照样告黑状,还不如力争到底。”

    “除了骂人,你还可以想法子坑他嘛。”

    “如何坑?”

    云意往后退上几步,给莺时腾出地方,踌躇一番,“这可不能随便说,你要学会了,我还坑谁去?”

    “行啊,敢情您就专坑我一人儿是吧。”嘴上虽然倔强,但心里怎么有点小雀跃呢?她只坑他一个,真是大大的光荣。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她弯下腰去看莺时,这丫头面色蜡黄,嘴唇干裂,闹了两三个时辰,药也服下一剂,依旧是昏迷,“莺时病成这样,如何熬得住?要不然再换个大夫试试?”

    曲鹤鸣却满口笃定,“放心,明儿肯定醒。再说了,你以为眼下找大夫容易?随便进来个人都要查到上三代。”进而感叹,“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那你千万离我远点儿,省得招惹麻烦。”她守着莺时,往内走,把病人安置在拐角一间客房里。回过头看,曲鹤鸣还跟尾巴似的跟着,处处招人讨厌,“别老跟着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管我!”

    云意思量片刻,想来这时节不应当得罪他,于是说:“你要再来,记得给我捎一套善琏湖笔、一刀四尺单生玉版、一刀四尺冷金宣的‘澄心堂’,再来三尺棉连蝉衣,这个要多多益善。”

    “怎么,您这是要作诗还是画画?”

    云意道:“都不是,我要抄经。”

    抄经用这么一两银子一尺的东西,可真能造。

    莺时到次日午后才醒,先拉着云意哭够了才说话,“奴婢这不是做梦吧,竟真能见着殿下!殿下平安无事,奴婢就算死也甘愿。”

    云意坐在床边,轻轻拍她后背,温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都好好的么?千万别再提那些个要死要活的话,养好身子要紧。”

    莺时捂着脸,又是一阵哭。云意向窗外望,这座宅子里当差的人并不比宫里差,汤圆面上耿直,内里心细如发,但凡她有意想要支开人的,根本不必开口,汤圆便能曲膝告退,但私底下究竟去了哪儿,这倒是不得而知了。

    她少不得需安慰莺时,“别哭了,再哭当心哭坏眼睛,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后悔。”

    一提起嫁人,莺时立马止住了,带着满脸泪,委屈地望向云意。“殿下也受苦了。”

    “我这里并不算什么,倒是你们。陆寅穷凶极恶,为了拿到五鬼图,多半是无所不用其极。好在老天垂怜,遇上曲先生菩萨心肠,好心将你救回。不然,你我主仆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她说每一个音,都未曾放过莺时神色,然而莺时并无破绽,“奴婢还好,只是玉珍嬷嬷同槐序季夏几个,身子骨熬不住,怕是不成了。”

    云意叹一声,心中涩然,“你细细说与我听,自我落水之后,你们去了何处,如何进的忠义王府。”

    “当日殿下落水失踪,奴婢无法可想,只好随查干大人先行上路。至于为何是向西,而非南下,奴婢这等身份,确实不敢开口去问。好不容易到了乌兰城外,却突然遇上劫匪,奴婢躲在马车下面看他们杀得满地是血。杀完了人二爷才现身,二爷同嬷嬷说,水流太急,没能追上殿下…………嬷嬷听完,当即便晕了过去,队伍里哀声一片的,大家伙都觉得没了活头。只得跟着二爷进城,谁知进了王府就像入了诏狱,任是什么样可怕的刑具都往人身上试一遍。熬不住的胡说八道,熬得住的,好几个都咬舌自尽了…………”说到此,悲从中来,眼泪流干了,便只剩下抽噎。

    云意长叹道:“是我害了你们。”

    莺时咬咬牙,继续说:“奴婢当时想着殿下既已去了,奴婢若真说些什么,往后就算到了下面也无颜相见。奴婢…………奴婢就算死,也一个字没说…………”

    云意握住她布满疮疤的手,安抚道:“你死里逃生,我又怎能再疑心于你?即便是有人受不住吐口,也无妨,这样的世道,能保住性命我便替他们高兴。”

    “殿下放心,即便有人挨不过大刑,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东西。公主落水,是多少双眼睛看着,编也编不出来。至于图的事情,世上活着的还有几个人知道?哪能让奴婢这等人晓得?招出来也都是胡话。”

    云意道:“那……德安与德宝,一个南下江北,一个去往京城,这事…………”

    她看得十分清楚,她提到德安与德宝两兄弟时莺时瞳仁猛然一缩,埋藏在伸出的慌张与无措突然闪现又突然消失,让人猜不透这里头藏着什么秘辛,谜底究竟是什么。

    莺时流着泪,一个劲摇头,“奴婢什么也没说!奴婢发誓,但凡多说一个字,都让奴婢天打五雷轰!”

    誓言说出口,反倒让云意无地自容,她连忙劝慰,“你我私下说话罢了,何苦立下如此重誓。”

    她心中烦闷,嘱咐莺时专心休养,便不再过问其他。

    但她未能料到,深夜有客登门。

    程了了梳着温柔妩媚的堕马髻,发间缀银凤镂花长簪,上身穿烟霞色的牡丹纹褙子,腰下是五彩缎面六幅裙,天渐渐热,她却一连三日都穿着荷花立领,将一段雪白纤长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身光彩照人,风流艳丽,与她往日装扮大相径庭。

    挑了帘子进来,头一件事是告罪,“深夜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云意觉着好笑,只管望着她,耐着性子等她演下去。

    她自寻了一张圆凳落座,随她来的圆脸丫鬟抱着琵琶低着头一言不发立在她身后。

    听她说:“早几日在席上唱过一曲,听闻夫人好奇,便想着弹上一曲唱与夫人听。”

    自哪一处听来?这府里一个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谁又有闲心背后传话嚼舌根呢。

    云意微微颔首,露出些许笑意,“程姑娘有心了。”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是宫里应酬人时惯常的做法。你要自轻自贱是你的事,横竖她从没开这个口。

    程了了捧起琵琶,一手拨弦,应声唱道:“无限风流疏散。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明日闻津鼓,湘江上、催人还解春缆。乱红万点。怅断魂、烟水遥远。又争似、相携乘一舸,镇长见。”

    这一曲只唱半阙词,便有人间纤素手,将琴音落定。

    半生愁苦仿佛都随琴声,缓缓袭上心头,她静静看着座上碧云之年的少女,一时更觉苦涩,因而低眉轻吟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她这一生,仿佛已在这一阙词里诉尽。

    “姑娘有心事?”云意低声问。她手里捏着一柄小团扇,慢悠悠摇着风,团扇上豆蔻年华闺中女正提着绣球逗弄一只虎斑猫。

    看清后才知讽刺,心似琉璃,慧极必伤。程了了抱着琵琶,如同抱紧此生仅剩一点依凭,发出声来,依然美妙,“妾身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今夜实则是来辞别夫人。”

    云意道:“人生路漫漫,姑娘保重。”

    程了了心有不甘,“夫人不想知道妾身要去何处么?”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万事自有因果,何须深究其中。”云意胡乱捏出一段禅语,仿佛已将话题说尽,又仿佛什么也没说。

    程了了显然让她噎住了,酝酿多日的说辞也没机会再出口,只能无奈笑道:“夫人是有大智慧的。”

    “曲是好曲,词是好词,可惜我不是曲中知音。”云意摇一摇团扇,勾唇浅笑,程了了纤细指尖一时出力,险些被琵琶弦割出血。

    她长舒一口气,摇头叹,“二爷低估了夫人。”

    云意挑眉,坐直了身子欣然道:“程姑娘走后,恐怕我在再也吃不到那样道地的杭帮菜,想来着实遗憾。”

    “此一别,妾与夫人恐再无相见之日,万望珍重。”她盈盈起身,抱着她的琵琶,远离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