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落神赋 > 第131章 悬河妄劫

第131章 悬河妄劫

推荐阅读:弃宇宙最强战神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英雄联盟:我的时代

一秒记住【乐文小说网 www.lewen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就连那些鬼差都没有发现她其实并非这里的亡灵,她与那些人一同走下悬河,冰凉凉的感触及腰,却与肉身接触时完全不同,她没有感觉自己身在水中,而是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神思仅有一瞬间的恍然,便再无其他异样,从河对岸爬上来时,身上亦无半点沾湿。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已经死了一般。

    三日前,当反应过来自己魂魄出窍后,她立即回头看自己的肉身,仍旧保持着方才那蹲身探手触水的动作,睁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而身后的鬼差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心下一叹,这种遭遇真是前所未有,一边思量着既然回不去,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安魂伞的位置,也没得选择了。

    保持魂魄的状态不需进食,亦不需休息。枉死城不知究竟有多大,她自从第一日蹚过了一次水后,便再也没见到过悬河的影子。

    这么想着,远方的地面上忽然闪现一抹银白。

    她揉了揉眼睛。

    随着他们的接近,那一抹银白色愈发明显而完整了。

    她环顾其他人。

    在这个队伍里,除了她,其余的都是已死的魂魄,因心有执念而流离至此。队伍里有些人已经走过了一次甚至更多次的悬河,也有在半途加入的,都被鬼差牢牢地管束在队伍中,虽然曾有过想要逃跑的,但她明显注意到,那些人,似乎看不到悬河。

    当银练完全出现在眼前时,即便是先前数次想要逃脱的亡灵也没有出现半点异样。

    他们不会不知道悬河对他们意味着什么,那是一辈子的解脱,换句话说,就是永恒的死亡。人既然有执念,就不会洒脱地离世,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心甘情愿被悬河水洗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看不到。

    骨笛的曲调没有发生改变。

    大约一个时辰后,队伍前端的第一个人终于走下了悬河。

    后面的人陆续走下去,她的耳边听见了鲜明的水声,却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她亦走下去。

    悬河的边缘是一面陡坡,下河后河水迅速及腰,可这次似乎与上次不太一样。

    脚下已经踩到河床,河水没过了她的腰际,这河底没有斜坡,可那水却漫上了她的胸口。

    一股凉意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穿透了魂魄,周身皆沉寂下来,唯独魂魄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生长。

    不,不是生长。像是莲花,花瓣一层一层地打开,最终露出深藏在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曦和蓦地抬头看向周围的人。

    与在岸上看见的景致截然不同,荒地消失,她甚至看不到河岸,所有人被跳跃闪烁的星辰笼罩在内,有的人河水仅仅过膝,有的人河水恰在腰间,有的人已然漫过头顶,可她看不见界限。所有人皆神色朦胧。换句话说,是她看不清。

    心底某种东西被一层层剥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迅速拨开河水试图找到前行的方向,可她只能看见漫天的星辰。

    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星辰,而是在悬河中流动即将彻底散去的亡灵。

    那些闪烁的残缺的亡灵忽然变化,她的眼前出现广胤的脸。

    她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在鬼域的遭遇。

    幻术?

    不,不可能。悬河没有灵智,不可能造出幻象。

    她的手一扫,广胤的脸如烟云般消散。

    她向前迈了几步,分明没有感觉到水,身前却有钝滞的阻碍。

    前方升起浓雾。

    河水从胸口处往上攀升。

    曦和握紧了拳头,强自沉静下来,默念清心咒。

    浓雾中出现一座山的影子,孤山,嶙峋峭壁,耸入云霄。

    她见过那座山,可是她想不起来。

    不,枉死城四处皆是平原,这是幻影,这不是真的。

    清心咒越念越快。

    身体仿佛陷在浓稠的糨糊中,她奋力拨开前方的凝滞,向彼岸而去。

    可是,彼岸究竟在哪里?

    手指翻动,白色的灵印成形,她将其拍入自己的眉心,灵台顿时如被清水洗涤了一遍,驱散了一切朦胧的东西。

    浓雾淡了,孤山渐渐消失。

    星辰愈发明亮。

    她以为自己即将靠岸,向前迈了两步,身体却蓦地往下坠,河水险些淹过口鼻。

    无数画面扎入脑中,并非从外界而来,而是魂魄深处的东西被完全剥开,深藏多年的画面逃逸出来,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窒息感几乎危及性命,强大的威胁唤醒了她的神智,双臂下意识地向前伸出意欲攀附,手掌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压力骤然消失,瞬息间卸下千钧重负,她的膝盖向下一软,跪在了地面上,大口喘气。

    身侧有其他人陆续地爬上来。

    曦和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岸边,虽已脱离悬河,却仍旧浑身无法动弹。

    虽是刹那之变,却仿佛经过了一世。

    她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脑袋。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多出了太多不曾经历过的事,但也就只是那一瞬,当她成功爬上来后,却又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抛入火海中的竹简,眨眼间便被火舌吞噬,她只来得及震撼,眼睛并着五脏六腑皆被烧得滚烫,却没有给她记住的机会。

    曦和平复了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缓慢地站起身来,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她这样的反应。

    她回过头看向悬河,却冷不防对上一双黑洞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青面鬼差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只是微微一惊,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任由那鬼差看着。

    鬼差在成为鬼差之前便已被取下了声带,他们没有情绪,唯一能够用来表达自己的就是那从不离手的骨笛。他们不能说话,那空洞的眼中甚至没有倒影,光从那没甚表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意图,也不知是否察觉了她并非此地的亡灵。

    不过,即便察觉了又如何呢?鬼差只负责看守亡灵渡河直至生命结束,而在队伍里的究竟是何人,他们根本就不必在乎。

    那鬼差盯了曦和一会儿,便错身从她旁边走过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曦和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落在了悬河上。

    悬河水依旧亮晶晶地流淌着,没有丝毫杂质,与他们方才来时所见没有半点区别。

    唯独能够证明他们确确实实渡过了这条河的,只有队伍中分分明明缺少的人数。

    有人终于抛弃了执念,但那不是救赎。从他们踏入枉死城的那一刻起,已经失去了往生的机会。他们选择了追寻悬河的方向,永远消失。

    曦和不知道其他人在河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悬河水的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洗脱人的心魔。

    可她方才所感受到的,却实实在在与之不同。

    天地大战已过去十数万年,她待在洛檀洲修身养性不涉凡尘,哪里还有什么心魔可言。况且,她虽然记不住方才涌现在眼前的那些画面,却能清晰地记起那种感觉。心底有深埋的种子抽芽生长,安静却极为迅速,每一片枝叶上都有清晰的脉络,她被迫仔细地看入那些茎叶里,画面便都卷成尖细的针刺入她的眼球。

    那都是她不想再去回顾的回忆。

    鬼差再次走上来,驱赶着因蹚过悬河而速度放缓的亡灵。

    她转过身,跟上队伍的脚步。

    枉死城之所以能够成为六界人眼中的凶地,是因为悬河能够洗去所有执念令人生无可恋。然而对她而言,却似乎是想要剖出她埋藏多年的心魔,令她直面一切不愿再触碰的禁区。

    ****

    悬河两侧的石像半寸都不曾挪动,然而那两双眼睛皆诡异地转了半圈看向斜下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浮在悬河上的紫袍男子。

    牛头缓缓地开口:“巫祝阁下,灵界早已与枉死城达成协议,八位长老不可踏入悬河半步,否则我们再不负责看守城门。”

    渺祝一身的风尘仆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费力地仰起脑袋看向开口的那位:“老子没打算进去,老子是来找人的。”

    “尊神已入枉死城五日。”

    “我知道她进去了,不是来找她的。”渺祝喘了口气,道,“出了她还有谁来过这里?有个妖气很重的恶蛟,你们看见没?”

    “三万年来,除尊神外,无人入枉死城。”马面沉沉地开口。

    “那就好那就好,赶上了。”渺祝咽了口唾沫。

    论打架,他比不上曦和长渊弈樵广胤等一干人等,论隐匿,他比不上榭陵居,论闯祸,他比不上婴勺,但论脚程么,就连弈樵座下的八八都比不上他。

    他从天宫出来,一刻不停地赶了两天路,总算在曲镜之前到了。

    渺祝心下沾沾自喜了一会儿,还未待脑门上的汗被风吹干,便瞧见天际一枚黑点由远及近飞速射来。

    他定睛一看,唔,是条张牙舞爪的天蛟。

    曲镜的速度很快,瞬息之间便至悬河之上,庞大的身体在两尊石像前停下,迅速一卷,化作人形。

    他上前一步,直接无视了一旁来拉扯自己的渺祝,望向石像:“本君要进去。”

    仍旧是那冰冷的事不关己的声调,马面俯视着曲镜:“报上名来。”

    “妖君,曲镜。”

    “入枉死城必有一死。请进——”

    “进个屁!不准进!”渺祝一声怒吼打断了牛头的话,这才吸引了曲镜的注意力。

    曲镜转过头来,看向这横空出世的陌生人,俊美的面容因昼夜赶路而刻有风霜,此刻更是分毫不掩饰杀意:“你是何人?”

    “你甭管老子是什么人,反正这枉死城你不能进。”渺祝掠至其身前将他死死拦住。

    曲镜眯了眯眼睛,语气冰冷而愤怒:“不管你是谁,耽误了本君要事,必将你碎尸万段。”

    “你当老子怕你啊。”渺祝最见不得别人威胁自己,刚反驳回去又想起现在不是该吵架的时候,话锋一转,道,“不行,尊神已经进了枉死城,你再进去也是白搭。老子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人,你进去了又怎样?枉死城从来没有一个活人能出来。”

    “你怎知曦和入了枉死城?”曲镜面色陡然冰冷,二话不说便拔出红鲤剑直指渺祝咽喉,“你究竟是何人?”

    渺祝被这家伙半句话讲不通便要动粗的行径气得牙痒痒,碍于实力悬殊也不得不自报家门:“老子幽都巫祝,受弈樵上神之托,特来拦你以免误入死地。尊神之命自有她自己保着,你若进去别无二话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曲镜的敌意丝毫不减,红鲤剑反而更进了一尺:“滚开。”

    渺祝此时也没法在意他的无礼,上前一步:“不行,你给老子回——”

    “滚开!”曲镜完全没有继续听他说话的意思,长剑冲着渺祝兜头劈下,后者飞快闪躲,然而就是这一瞬,河面上的枉死城门打开,曲镜再次化身天蛟,直接撞开渺祝,向下冲去。

    渺祝被撞飞数丈,眼睁睁地看着那城门在蛟尾后闭上,然后逐渐下沉,再次消失在悬河中。

    他一口牙几乎要咬出血来。

    狠狠地瞪着牛头马面:“你们好,你们好,人命不当人命,这辈子就守着这死城罢!”

    两尊石像纹丝不动,只有沉重却淡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守城者不论是非,入者放之,便是吾等职责。”

    “职责个屁!”渺祝难得地动了真怒,“老子总有一日要把你们拆了,让这枉死城再不入半个活人。”言罢狠盯了一眼河底,摔袖迅速离开。

    风寂,两尊石像仍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上面爬满了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