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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秋叶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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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语气冷静,恰如当初收他为徒时所问的那一句:“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那时,她是在给他机会,而今日,却是在试图断他的念想。

    冬日风冷,皇城之内宫宇林立,叶落花败,尽是萧瑟之景。

    息衎站在原地,二人目光相对。

    她从来没有用如此冷淡的目光面对他。

    不是没有察觉到她对他心意的抗拒,她甚至已经视而不见了好几年。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很有可能连师徒都做不成,而要他永远不说出来,只怕要错失一生。

    他没有上前,只是轻声道:“我要理由。”

    “没有理由。”

    “你明明不在意师徒名分。”息衎语速稍快,然而比起开始已经显得十分冷静,“况且,上次在王府,你根本没有推开我。”

    曦和挪开目光,看向道旁的枯木,枝桠上有凋零的枯叶,将落未落。

    “我确实不在意师徒名分,所以才会放任你这么久。”她微微扬起下颌,手指掠过枝头,干枯发脆的叶子缓缓飘落下来,姿态冷漠而不可一世,她开口问,“你懂得什么是爱么?”

    “不敢。可我终有一日会懂。”

    “可我不懂。”曦和看向他,目光冷肃,眼眸中仿佛有深陷的石阶通向黑暗的地底,深处有冰花绽开,“我做了天族十万年的尊神,没碰过情爱这东西。什么是爱,我不懂,也不想懂。你明白了么?”

    息衎望着她,目光有些凄凉:“未尝过情爱不代表永远不会触碰。师尊,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绝情?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什么都能改。”

    “我这样的人?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曦和脸上浮起惊讶的好笑,说出的话却谿刻无比,“我不过做了你几年师尊,你便自以为很了解我么?息衎,你再能耐也就是个凡人,本本分分修行,来日飞升我也能帮你在天界谋个好职位,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便别再妄想了。”

    息衎震惊得难以言语:“师尊,你……”

    此时,小径转角处的树丛里却忽然摔出一个人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曦和不耐烦地回过头:“什么人?”

    树丛中摔出来的人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踉跄了两步有些狼狈,看见曦和二人,有些慌张,连忙见礼:“小女子乃兵部尚书之女,蒙皇后召见入宫,不懂宫中规矩,唐突了殿下和……”她有些惶恐并着疑惑地看了看曦和,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和……姑娘,请殿下恕罪。”

    话说完,后面又跟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婢女,见此情景连忙下跪:“请大人恕罪,奴婢和小姐一时玩闹惊扰大人,请大人恕罪啊。”

    息衎此时的心情也极为不妙,听她们“殿下”“大人”地叫着,皱着眉看向那自称兵部尚书之女的女子:“你怎知我是皇子?”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这……后宫之中能无随从自由出入的男子仅有皇上及皇室子弟,殿下既不穿官服,又无宫人引路,若不是皇子又能是何人呢?”

    息衎挥了挥手:“走罢,我与这位姑娘有事相谈,你等速速离去。”

    那女子抬眼望了望曦和,目光有些奇异亦有些深思之意,只是曦和并未注意,于是此人便告了一声罪,很快带着婢女往前走去了。

    然而,被这么一打断,二人皆说不下去。

    曦和转过身背对着他:“你父皇给你遣了几名美姬,你得回去照应着,且地动刚过不久,王府也需修葺,便暂且不要回白旭山了。”

    息衎错愕:“师尊,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永远不会赶你走,只是我想一个人待一阵子,你如今也忙起来了,不必再日日跟在我身边。”她停顿了片刻,稍稍放缓了语气,“你自己也静一静罢。”言罢举步便往前走。

    息衎一念间想要跟上去,双腿却像是粘在了原地一般无法动弹,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挥袖乘风而去。

    出了宫门,他朝着白旭山的方向望了良久,终究未回去,掉头换了方向回王府。

    曦和在回白旭山的半道上回了几次头。

    她自然知道他没有跟上来,她是头一回对这孩子说重话,虽是真心想要分开一阵子,可依他素来的性情,她委实未料到竟然就这么三两句话便让他决心离开了。

    心中不知是何感受。有纠结,有迷茫,有郁闷,甚至有气愤,唯独没有释然。

    她让息衎自己静一静,其实真正要静一静的是她自己。

    她确实未尝情爱,一来是不曾遇见真正让自己动心的,二来以往也常常被吴江灌输男女□□如猛虎需得敬而远之的想法,因此一直以来有仇人有朋友有知己,就是没有恋人。

    息衎刚开始对她表露出来时,她并未太在意。她晓得少年人情窦初开总是无法捉摸的,那种情感亦未必会长久,兴许过些时日等年纪大些,多认识一些人便不会再喜欢了,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他却似有越来越执着之势,偶尔有些举动会弄得她无措,然而她自知并未动心,却不忍心就这么伤了他,这才拖到了现在。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对这份师徒之情的重视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正常把控。

    活了十多万年,看遍了人情冷暖六界兴衰,能够如此牵动她心神的东西已经少之又少。她不拘礼俗,当初甚至想过,若有朝一日自己动心了,要与他在一起亦无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息衎才二十岁,她却是活了十几万年的神女,此事无关伦常,单是观念与行事便存在极大的差异。息衎的很多举动在她看来仍很幼稚,做做师徒尚可,然若要成那鸳鸯眷侣,却委实不可能。

    活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只是有关阎烬的征兆再次出现,裹挟着早已沉寂十万年的回忆碾过时光滚滚而来,那些深埋的记忆,早已随着一次次的涅槃洗刷得褴褛发白,然而碎片却掀开砂砾,划破岁月,气势汹汹闯到眼前。

    那都是她刻意去遗忘的情景,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摊开在她的面前。

    息衎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在赶他走。

    如果见到他就意味着想起阎烬,那么她一定会选择远离。

    一晃一个月过去。

    息衎很有骨气地一次都没回来,曦和则整日将自己关在石室里,潜心研读那些有关净灵固元的典籍。只是随着术法修习得越来越多,却越来越感到棘手,脑海中渐渐地回想起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与阎烬相处的片段,梦魇也一日多似一日。

    江疑看出她日渐烦躁,却只能一味安慰而不敢多问。有一回他实在耐不住,提出是不是该将息衎叫回来了,不防曦和直接踩碎一颗夜明珠来到他跟前取书,那姿态竟还跟脚踏祥云一般优雅沉静,江疑小心肝一抖,当即绝口不提“息衎”二字,忧心那夜明珠便是自己的下场,嘀咕了一句“火气怎么这么大”,便赶在她发作前一溜烟跑了。

    然后,曦和就病了。

    江疑是打死都不肯承认尊神是被自己气病的,说就算是气病了也是被那不省心的徒儿气病的,但还是急急忙忙去找了白鹤仙人,后者仔细瞧过了说是她积劳成疾,且长时间待在石室中不注意保暖着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还比较严重,只要休息一些时日便能好,那时曦和已经躺在床上额头上顶着个冷巾子,双颊烧得通红一个劲儿地说冷,江疑则从隔壁息衎屋里把被子都搬来一层层地往她身上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尊神难得生病,一生病肯定特别难受”,“让您一天到晚不高兴,看把自己郁闷病了吧”,“到最后靠谱的还是小神我,尊神你要记得以后不能再拒绝跟小神打麻将”云云。折腾好了白鹤仙人便留下来煎药,江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说自己给她买些好吃的来,往山下去了。

    曦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觉到脑袋上的布巾子换了又换,一开始还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地缩成一团,后来好像有人钻进来将她整个人都抱住,给她捂着手脚,她下意识地朝热源靠近,顿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么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曦和醒来发现自己嗓子疼得像是被塞了一块烧红的木炭似的,但精神比起前一日好了许多,在被窝里继续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看向床头,一杯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坐起来,取了茶杯喝了一小口,吞咽的时候喉咙疼得要命,不由得皱了皱眉,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息衎走进来,双手各端一碗,搁在床头,微笑:“醒了?”

    曦和一见是他,表情立刻冷淡下来:“你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