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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玖章、仗剑随君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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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死在这里!

    夜行人的首领握紧拳,用力捶了下自己胸膛,勉力提起精神,刚待振作,却感觉胸口有阵阵疼痛传来,呼吸变得艰难无比。

    低头一看,惊得魂飞天外:

    怎地忘了手中有刀!

    他挣扎着一手抓着自己前襟,一手伸向虚掩着的门,却渐渐软倒,眼中的那扇求生之门,变得模糊而遥不可及。

    ……

    不知何时,门开了,同时灯光亮起。

    风霖闪身进来,见地上俯卧着第二名夜行人,伸足踢向他的胁下要害,几脚无反应后,又一腿将他拨转身来,只见他面色铁青,胸前插着自己的那柄尖刀。

    风霖初见死人,吓得刚要惊呼,旁边一只白皙小手果断捂住她的嘴:

    “嘘,霖妹妹不可出声!”

    风霖扭头去看,虽在灯火通明下,仍是又吓了一大跳,在花忆蝶的手中爆发出沉闷的惊声尖叫:

    “唔!唔!——”

    花忆蝶身后拖曳着的两条白色床单下,又钻出一个小玲,还没等她迷迷糊糊地看清楚眼前这一幕,又有两只手分别捂她的嘴:

    “噤声!”

    兰竹两婢一边制止接下来小玲即将发出的骇然惊叫,一边面带惊恐地看着小姐:

    “小姐,您的妆扮,真的好生吓人!”

    花忆蝶一边快速拭去脸上胭脂画的血渍,再从唇上摘下两片小块象牙(那是从簪子上拆下,用糯米粘在适当位置,冒充丧尸牙齿的),一边皱眉看了那地上死者一眼:

    “奇怪,人会因为恐惧而自杀?……想不通。”

    忙了半个晚上,约摸时辰已近三更,花忆蝶打起精神,勉励大家:

    “再加把劲。接下来在高大人的屋中还有最后一名歹人,我们依计去——”

    “不必了。”

    众人眼前一花,房里已多了一个人,熟悉的黑衣、眼影、朱唇。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花忆蝶先是一惊,继而喜出望外:

    “无双花影?!”

    ……

    出生入死的众姝并肩坐在床边,无双花影虽是血奴,但一来风霖也是大咧咧性格,二来帅哥加分,于是此时无尊卑,也让他坐在桌边交谈。

    花忆蝶之前已嘱躲在风霖房间里的秋蔷去照顾高卓,并设法叫醒那两个值夜小宫女——她们吃的糕中,预先浸了少许秋蔷从船厨那里得到的米酒。若不去唤,恐怕五更前都未必能够醒转过来。

    三名未遂的劫匪,一死两晕,全部捆成粽子,整齐排在无双花影的脚边。

    无双花影和花忆蝶大眼瞪小眼。一时有些尴尬,风霖偷觑面前这位英俊男子,轻咬着下唇,前所未有的忸怩开口:

    “花姐姐,这位是?”

    “他叫无双花影,是——”

    “我是花府血奴。”

    无双花影痛快地开口,倒让花忆蝶怔了一下。风霖望着他脸上带着一分邪魅的笑意。感觉面庞有些发热,慌乱地低头,不敢再问。花忆蝶眼尖早已看见,心中暗暗好笑,却不点破,只问道:

    “花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船起锚时,我见有艘斗冲舰挂起红旗……昔日义父曾教我们一些行伍之道,江海之上战情传达,均以打旗为号。”

    “你懂旗语?”

    “只知红旗为战而已……我察觉事有蹊跷,怀疑有人要对船上人不利。虽不一定是针对小姐。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沿岸快马一路追踪船只,待入夜停泊在枣儿洼后,再潜上那艘斗冲舰查探究竟,果然发现有个舵师鬼祟地溜出来欲摘下小旗,便捉他讯问。此人图的是钱财,只知有三人欲上船掳掠一名秀女,我猜极可能便是小姐……”

    “擦,我有那么吃香咩?”

    “小姐什么意思?”

    “呃……嗯嗯有道理,花贡船来自灿京,船上一干人等急切间收买不得,于是转而买通护卫舰上的水手,利用船只集中清扫舱房之际,瞒天过海,将办事的人送上花贡船……果然好计谋。不过,为何他们却不来埋伏在我的房间里,而是舍近求远,去起开那个选秀使的房间里的床下地板,三个人挤在那个狭窄空间里呢?”

    “这正是他们利用舵师熟悉各种船只构造,获知花贡船属于运输大船,甲板上一层船舱,两排舱室。舱下则是四道长形通道,内两道为密封气室,仍是船身获得浮力的关键;外两道为桨师所在的桨室。皆不可藏人。”

    “咦,那些食物淡水还有那些当兵的都搁在哪儿呢?”

    “且听我说。”

    “哦……”

    “此船前后甲板之下,各有货室与栖室,一干食物淡水与船工士兵们错落安置,一来为全船取用物资,调集人手便利,二来是为了海河航行途中,对食水严加保护。”

    “哇塞!听起来设计的很科学嘛!”

    花忆蝶听得眉飞色舞,无双花影眼中再次流露茫然之色:

    “小姐您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按你的描述,这一来整个船下不是全无空隙可乘了么?”

    “也非尽然,舱房仍是贵人所居,故房间地板下不可有人行动起居,仍是内侧气室所在。但船只多年经历江涛海浪的拍打侵袭,气室或有可能破损,因此需要在一处安设检修小仓,内置应急用的木材与船钉锤凿等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我明白了,他们便是藏身在这小仓里。”

    “正是,我问得清楚后,先上花贡船,直入舱内最里一间,欲在他们对小姐不利前抢先拦住,谁知晚了一步,只拿下一名大汉。”

    “那,选秀使高大人的情况如何?”

    “与那大汉一并打晕了。”

    “啊?!”

    “怕他大声呼叫,不利我行动。”

    “我晕……”

    无双花影双眉一轩:

    “小姐可是责怪我袭击朝廷命官?”

    “不不,打得好,打得真好哈哈……”

    花忆蝶只能擦汗,无双花影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

    “不过小姐,我倒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制伏这两贼的?”

    “很简单,装神弄鬼。”

    “……请明示。”

    “我先派那个叫秋,秋蔷的宫女支走舱廊守夜宫女。熄灭廊中照明灯火,营造出阴暗幽静的景象。这位风霖妹妹身负天座山家传绝学,武功不俗,我让她扮吊死鬼,双手抓住绳索挂在梁上。接着我便自去高大人门前,塞入一张短笺。”

    “上面写得却是甚么?”

    “花忆蝶有险,速来!”

    “就是这样简单?”

    “就是这样简单。我料定他们务必是想拿我活口,所以一见之下,虽不明所以,但必然会来。不过由于他们仍是在暗处。手中又有高大人为质,所以一次应该只派一人来探视情况。那人一进门,见状以为是我花忆蝶想不开上吊寻短见了——”

    “小姐福气绵长,长命百岁!断不会作这样的事!”

    兰儿急着打断她的话头,花忆蝶微微一笑:

    “好兰儿。我只是打个比方——那人见此,一定会失神,会想办法把风霖妹妹救下来。待他跃起时,风霖妹妹就——”

    “就突然惊起发难?”

    无双花影沉吟着点头:

    “宛若雪原狡兔在走投无路之下,往往仰天躺倒诈死,天上飞鹰扑击而下时,兔便奋力蹬腿。十有九中。那鹰轻则羽毛零落,狼狈而逃,重而腹破肠流,一命呜呼。”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花忆蝶面对无双花影这个高手观众,越讲越兴奋。喝了一大口凉茶,接着道:

    “放倒那人后,我便进来布置第二出好戏。先是委屈兰儿和竹儿脸上涂抹兑水胭脂,躺地上装死,我自己再和这个小姑娘叫——你叫什么来着?”

    “回小姐。奴婢小玲。”

    “和小玲一前一后,用两条白布单裹成长蛇形状,我披散头发再画个鬼脸,装作在床上啃那人的身体,只等第二个人进来吓他一大跳。”

    “……你扮的鬼脸,是怎生模样。”

    “喏,就是把这几块小象牙当作牙齿,贴粘在唇外,再涂些胭脂,看起来像无唇露齿一般,再只露出一只眼睛来,像这样……”

    欣赏着花忆蝶的恶趣味,不光无双花影皱起眉,小玲和风霖的两张小脸再次齐齐发白,兰竹两婢也苦着脸摇着花忆蝶:

    “小姐,求您别玩了,看得好怕人!”

    “是啊小姐,竹儿有点想吐——呃!”

    花忆蝶无趣地丢下手中整蛊道具,接着侃侃而谈:

    “本来是请风霖妹妹隐在自己房间,等第二人进入后,她赶紧出来躲在我的门外,只等那人受了惊吓,夺路而逃时,给予迎面一击……谁知不知为何,这家伙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无双花影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小姐,或许是被吓破了胆,猝死倒地时,被手中利器刺了一下也未可知。”

    “那我不成杀人犯了?”

    花忆蝶指着自己鼻子,风霖的脸色此次略好转了些,闻言安慰道:

    “姐姐不必担心,这种无良匪类,杀了便杀了,有何罪过?只是死得太快,倒便宜了这厮!”

    好吧,花忆蝶拍拍手,注视着无双花影: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正打算用青纱蒙灯,扮鬼火去吓第三个人时,你便来了。”

    “鬼火?小姐却要把那位弱不禁风的高大人也给吓死不成?”

    “当然不会,我们会把那人引出来先……这个不提也罢,现在的事才最重要。”

    花忆蝶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呵欠,手指着房里的一片狼籍:

    “接下来的事情,你能帮我处理一下么?”

    无双花影嘴角浮起习惯性的讥诮:

    “真不知,若是无双花影不在此地,接下来小姐倒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个货色呢?”

    花忆蝶一楞,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特么真没想过如何善后哇!

    ……

    接下来——

    五个女孩在风霖房间里睡得鼾然,这一夜过得实在太累。

    也不知无双花影是如何做到的,待花忆蝶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板已擦拭干净,血迹污渍全然不见,当然那三名心怀不轨的夜行人也消失了。

    花忆蝶无法想象:无双花影怎样一次一个地负着那三人在花贡船与岸上往来——同时还要注意避开羽林军的岗哨——真不愧是s级的高手啊!

    其实,如果她看见无双花影的作法,只是简单地留下最轻的一个活口,也就是三人中的老六,其他两人都坠上大石,以那根花忆蝶托秋蔷弄来上吊用的绳索,缓缓沉入江中,不知会作何感想。

    无双花影没有说,斗冲舰上那名舵师,在他上花贡船之前,也已先获此命运。

    花忆蝶没有问,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正如有关无双花影的去向,她也未曾开口问过一字。

    “余生已无命,但从‘后背’令。”

    这是无双血奴的誓言,今生今世,他无法离开自己,自己眼角的余光中,也将一直有那一袭黑袍,一抹浅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