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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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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后大典之前,严圆圆去看了德妃一次。

    德妃,或是说孙月泠在事迹败露后丧失希望,已经坦白,她所做的这一切全然都是为爱所困。

    这个女人从前的清冷淡然似乎只是一层面具,被揭开面具的她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投向她的目光如都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她是真的病了,躺在床上瘦弱的一把,仿佛只剩下了骨头,伶仃地陷在被褥中。皇帝并没有动她,但她原本就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自从得知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无法再完成那个人委托的任务,更被皇帝揭穿,更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脱身去到那个人身边后,她便一直是这种状态。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全然是以放弃求生的姿态面对如今的事态。

    孙月泠的生母,寒门学子十分推崇敬仰的孙大学士正妻孙夫人带着自己其余儿女进宫探望过几次。许是皇帝私下与他们说了德妃究竟犯下了什么事,即便孙夫人再怎么心疼女儿,见自己百般劝说终究抵不过一个男人镜花水月般的爱情,女儿依旧生无可恋只求速死,全然不在意家族清名的模样后,孙家便壮士断腕再不犹豫,毅然决然地割断了与这个女儿之间的所有关联。

    孙夫人最后一次探望过德妃后前来与她道别,虽眼圈发红,面容有些掩饰不住的憔悴,福身行礼及离宫的姿势却非常决绝。那日离开后,孙家再也没有一人试图再去说服这个为了感情“离经叛道”的女儿,严圆圆看在眼中,再度面对德妃时不免有些情绪复杂。

    她本该有着超脱常人的洒然自在,即便身在宫中亦能活得悠然自得,毫不在意也不需要男人的恩宠给自己带来任何多余的荣光。但她如今落到这般局面,同样是因着另一个男人给予她的热烈和温情。

    让这样一个气质清冷文采斐然的女子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那个人仍旧躲在某个角落默不作声地看着。严圆圆替她惋惜,也能够理解这般为爱不顾一切的模样,可她无法理解这般为了自己的感情伤害别人的行为。

    尤其是她在看见自己时,目中露出的只有功亏一篑的惋惜懊丧,丝毫没有伤害他人的愧疚后悔。

    如果不是皇帝和兄长一直没有放弃……她也许真的可能醒不过来,可她竟然没有半分愧疚。

    难道在她眼中,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真爱才值得被原谅,其他人所做的一切全然都只是虚幻么?

    严圆圆看多了电视小说里描写这样以爱为名肆无忌惮伤害他人的人物,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曾经颇为钦佩的女子也会做出这种事,对象还是自己。

    她心中滋味莫辨,许是目光太过复杂难言,孙月泠看在眼中,纵使面上没有半点血色,但她的唇边仍旧浮上一抹冷笑:“你在可怜我?”

    她久未进食,身子极为虚弱,能像这样以“养病”的名头躺在自己原来的宫殿中也不过是皇帝最后给的体面。

    因她只是个棋子,又是个全然只凭一腔热血为了感情无所顾忌的人,皇帝并未太过为难她。他当初纳她入宫就是为了平衡格局,而她亦是为家族牺牲。她不喜欢皇帝,皇帝也无心男女之事,极少去她宫中。只是他从来都给足了颜面,年节赏赐仅次于皇后之下,在后宫中地位颇为特殊。故而她虽然平时不太出宫走动,先皇后在时也不敢随意拿她开刀。

    可以说这位从前地位清贵的孙家嫡长女,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妃,她此生除了年方少艾时入了这四角宫墙,日日被拘在此处外,几乎未受过半点挫折。故而严圆圆迎着她一半嘲讽一半可怜的目光沉默片刻,也只是眉眼平和地回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并未觉得你可怜。”

    孙月泠眉眼凌厉,仿佛听见什么趣闻般哂笑,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何必装腔作势?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你们这些人以往总爱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聪明模样,仿佛这世上除了你其余人都是蠢物罢了。殊不知在我眼中你们这些目中只有男人宠爱、只会争抢这些虚无缥缈的恩宠的女子才最是愚蠢。”

    严圆圆沉默,她泠泠冷笑:“你如今做了贵妃,听说很快就要当皇后?我祝你富贵荣华一世,却可怜你这一生纵使荣华加身富贵无匹,可仍旧不知什么才是真正叫人生死相许的情爱。你也不必做出这样惺惺作态的模样可怜我,我活得精彩潇洒,纵使这一世运气差你一遭没有得偿所愿,但我遇上了值得爱、也爱我的男子,也为爱奋力争取过,即便结果不如人意,我也绝不后悔。”

    “……”

    孙月泠目光骄傲自得,面上洋溢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欢欣怜悯。仿佛她已预知严圆圆未来的日子将会如她所想风光无比,可她心中亦会无情无爱孑然一身。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她从前并不知道高冷自矜的德妃私底下原来是这么一个模样。

    严圆圆忽然明白了皇帝为何一开始说她还是不过来的好。踌躇了片刻后,她睨了一眼对方几乎瘦脱形的面颊,吞下心中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默默地答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的话……你开心就好。”

    还憋了满肚子话没说出口的孙月泠:“……”

    京城第一才女、高贵高冷如谪仙的女子憋红了脸,严圆圆简单的一句话被她解读成不屑,蔑视她的思想比蔑视她本人还要严重。她于是努力地睁大眼坐起身要与她争辩,全然不顾旁边的侍女一面扶她一面含泪劝说。

    此情此景再留下去已经无益,严圆圆抿抿唇抢先离开了。

    走了许久仿佛还能听见身后那个女子声嘶力竭地咳嗽,德妃病重的消息已经众所皆知,若不是因为封后大典……大抵皇帝会让她直接病死。

    她心中有些复杂,从前她的确十分艳羡这个女子超然自在的生活方式。她说了很多,仿佛牢牢占据了真爱的制高点,指责他们所作所为皆是虚妄。严圆圆虽不赞同,对她的行为思维也很有异议,却也觉得她有些可怜。

    若不是所谓的皇权所谓的家族,牺牲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像她这样有才气又有相貌,从不以依附他人为目标的女子一定能找到真正与自己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男人,而不是在这宫墙中虚度年华,虚掷此生。

    怀抱着这样难言的想法,她不免有些情绪低落。皇帝晚间过来用膳时察觉她的寡言,误以为她是见到德妃如今病怏怏的模样有了想法,屏退众人小意劝慰了几句。

    严圆圆望着面前这个被其他人唤作“天子”“陛下”,在这个王朝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投来的目光里只有如同窖藏美酒般醇厚又温柔的感情。她想起自己之前没了系统豪言壮语要改造他的豪言壮语,又想起后宫中那些随着封后大典临近,对自己越发嫉羡又不得不低头的女人,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以一心待之,你愿以一心待我么?”

    他一怔,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见着她目中的惶然忐忑,仍是略柔了语气安抚她的不安:“我会。”

    他没有用“朕”。严圆圆攥紧了自己的裙摆,不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是对是错。

    在她清醒后,她便发觉自己脑中的系统已经彻底消失,从前被它压制的那些东西也在渐渐回归。她来自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的时代,她不安分于做个过客,乐观地想无论他身边有多少人,她只做最特殊的那个就够。她更不满足于随遇而安随波逐流,放任自己的思想被这个时代同化,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做他的附庸。

    她现在有牙牙学语的儿子,有爱护她的父母,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为了男人愿意舍弃一切的胖妞。她不会如德妃一样爱谁爱到舍弃自我、舍弃生命,更不想因为情爱忘了珍视自己其他拥有的一切。

    她爱他,但她也爱自己。她不能、不再能容忍这段感情里出现第三个人的存在。她想让他知道,她希望和他共度一生白头偕老,但这并不代表——

    严圆圆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同样映着她的身影:“如果我的意思是,我不愿你的身边再出现任何人——是的,我不管你究竟有没有碰她们。我爱你,我的爱充满独占欲,我希望你的身边只有我,就像我只有你一样。我无法接入其他人介入,如果你没有做到,或是说你做不到,那我……不,我不会再离开,只是……”

    我大概不会爱你了。

    “……”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男人面上出现了一瞬的错愕,之前的温柔缱绻安抚包容都消失了,他的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双夜幕深邃般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叫人窥不破的幽深,不知是喜是怒。叫她心里像揣着个兔子,既不安,又释然。

    她终于说出来了。在封后大典前两天。

    她知道自己天真,可是屏着呼吸坐在这儿,看着这个相识数年相知数年的男人,竟然半点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意。

    尽管这个做法真的有点蠢。

    电视里总演得那么美,但情深意重的苏轼有正妻和爱妾朝云,悼亡词闻名的纳兰容若正妻亡后亦有妻妾,历史上又有个皇帝能执手一人白首与共呢?

    她知道他对自己感情也很深,她知道两个人之间最怕猜忌怀疑。所以她早早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她就一心一意待他。如果他不愿意——

    严圆圆握紧拳头,这个念头只是自脑海一掠便叫人胸口生痛,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她也已如此喜欢他了。

    喜欢到光是对着他沉默的脸想一想他不再理自己,另外爱上别人,都无法自抑地呼吸困难。恨不得把之前的话收回来,怎样都好只要他还喜欢自己就行。

    ……可是不能的啊。

    她爱他,才更不能接受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爱情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