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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闹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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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的冬日,白昼十分短暂,再加上天气阴霾,不过申正,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卫灵秀拥着那块粗糙的狼皮,倚着一棵不算粗壮的胡杨树,瑟瑟发抖。

    贺兰茂动作麻利,一会儿工夫就生了火。

    只是这一抱用来生火的枯枝有些潮湿,刚燃起来时便很是冒了一阵烟。卫灵秀被呛得不停咳嗽,一张原本青白的小脸倒是咳得有了些血色。

    贺兰茂瞧见卫灵秀这般难受,嗤了声“齐人真是娇气的很”,却也没干坐着,到底起了身将用以围成营帐的布幔拉开了一条缝子。

    冷风夹杂着雪沫子涌了进来,却也将那带着潮气的浓烟带出了营帐。

    过了半盏茶时候,枯枝上的潮意渐渐散去,营帐中的火堆只剩下温暖的热意。贺兰茂这才将布幔又严实的围了起来。

    厚实的布幔隔绝了北地凛冽的朔风,燃烧的柴堆带来阵阵的暖意,卫灵秀拥着狼皮觉得自个儿渐渐的缓了过来,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疼痛。

    她虽年纪小,毕竟跟着师父学了那么多年的医术,小时候又是那样的病弱,便更知晓养生需从少年起,这些年来身子骨被师父调理的比起一般深宅闺秀那是好太多了。身上暖和了,脑子便也活泛了起来,坐在角落里,便开始偷着眼的打量这个将她挟持来此的北地蛮子。

    这人是个正经的北狄胡人。

    身材高大健硕,齐人里再寻不出这般身材。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并不似齐人那般束在头顶,而是用一根兽皮裁成的条子简单的束在脑后。

    面皮倒是白的很,只是半张脸都是泛着青色的胡茬。

    最让卫灵秀惊叹的是,他一双睛子竟是不同的颜色,一只如齐人一般正经的黑色,而另一只却是如晴空一般的湛蓝。

    卫灵秀这是第二回来到北地,也见过不少高鼻深目的北狄人,其中不乏双目湛蓝的,可似这人一般一蓝一黑的,倒真是少数。

    贺兰茂是狼山部的二当家,自是十分警醒,卫灵秀将将开始打量他时,他便觉察到了,只不做声,依旧懒散的烤着火。

    后来只觉得这小子盯着自个儿的脸瞧个不住,还有些呆愣。

    想起自己一双睛子,他只当她也如旁人一般心生恐惧,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怎么?觉得我是恶鬼临世?”

    他自小生了这样一双睛子,没少受人诟病。也许穷己一生,都无法摆脱这双睛子带来的苦难与烦缠。

    “恶鬼临世?”

    他汉话并不熟练,这几个字说的又十分生涩。卫灵秀呆了呆,起先没明白,只又重复了一边,这才晓得贺兰茂说了什么。

    “这与恶鬼有什么关系?”卫灵秀蹙了眉头,不解道,“我记得师父曾提起过,是有这样的人,一双眼睛色泽不同。就如同有的人,高个子随了父亲白皮子随了母亲。你这样的,不过是一只眼睛随父一只眼睛随母。你父母亲眸色定不相同,是么?”

    这般小小的人儿,却有这样的见识。说话一副老学究似得点着头,却又偏偏生的唇红齿白……齐人都是这样矛盾么?

    贺兰茂怎么都没想到卫灵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很是呆愣了一番。说实话,他以前其实挺瞧不上齐人的。

    齐人占据着那般富庶的中原,却生的瘦小羸弱。有着田耕桑种的本事,却也迂腐沉冗。可是今日卫灵秀这一番话,却让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齐人的不同之处。

    他在北地生活了二十多年,自顽劣孩童到部落首领,谁瞧见他的一双睛子都满心厌恶恐惧,只觉得他是恶鬼临世。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齐人小子,却能说出这一番他从未听过的说头。

    真的是这样的么?

    他也如旁人一样,不是什么恶鬼临世?

    就如同他的二妹妹长了一双与父亲一样的大耳朵,他的三妹妹与她母亲一般头发稀疏……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情形么?

    “你说的是真的么?”贺兰茂轻轻拨动着火堆,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骗你作甚。”卫灵秀应道,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父母的眸子可是一黑一蓝?我虽然自师父那里听说过你这样的情形,却从未见过。师父总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对咱们行医之人来说更是如此。我总算是给你解了疑惑,你也报答我一下么。”

    她许是暖和了过来,也不似方才那般怕的厉害,此时说起话来清清丽丽的,竟十分动听悦耳。

    贺兰茂只犹豫了片刻,便道,“你说的没错。我父亲是霍兰部的首领,一双眼睛是湛蓝色的。而我母亲,是他多年前自凛城掠回部落的汉人女子。”

    北狄人讲究子以母贵,他母亲本就是汉奴,他又生了这样一幅模样。自小便被那些个异母的兄弟姐妹排斥欺负,父亲更是对他十分厌恶。

    在部落里如同贱奴一般活到十五六岁,因忍受不了长兄的欺凌,将其错手杀了。父亲大怒,将他剥了衣裳绑在帐外,打算第二日凌迟碎剐。半夜时分,他冻得快要昏死过去,唯一与他交好的三妹妹偷偷绕到了父亲帐外,割断了捆缚他的绳子,哽咽着嘱咐他,离开部落,能跑多远就多远。

    离开部落后,便一路浪迹到了狼山脚下,混进了狼山部做了是连浑如的部卒。十年出生入死,倒叫他混成了狼山部的二当家。

    “师父果然不曾骗我!”

    听了贺兰茂的话,卫灵秀一双眸子发亮。拜师学艺多年,她早就觉得师父绝不是个一般人。多少奇难杂症在师父眼中不过寻常,又有多少医治的法子便是医书圣典中都不曾镌载。

    听她这般说道,贺兰茂想起了她之前的话,“你说你是个大夫?你们齐人,这般年纪就能给人诊病?”北狄各部落里再没有这样的事情,给人瞧病的大夫那都是些积年的老人。

    “我虽年轻,可跟着师父学医已有十载,在京城的慈济堂中也坐了两年坐馆大夫。”听到贺兰茂语带质疑,卫灵秀不满道。

    贺兰茂倒没在意她的不满,将面前的火堆拢了拢,便起了身,“我去打点野味吃食,你老实在帐里呆着。若不老实,夜里将你丢出帐子去喂这遍山的野兽。”

    卫灵秀被他吓唬的瑟缩了一下,心里暗暗恨了一句“野蛮人”,却到底没敢开口,只盯着帐中火堆,怀里紧抱着狼皮,再不做声。

    贺兰茂见她小小的一个人儿团缩在火堆旁,倒也老实,便撩了布幔,出了帐子。

    卫灵秀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听着帐外的动静。只听着贺兰茂似乎与人交代了些什么,便离开了这布幔围成的帐子。因他说的是北狄话,声音小且又裹挟在朔风之中,并不能听真切。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又下着雪,想要猎到活物恐怕不很容易,想必不会很快回来。

    她心里砰砰跳的厉害,本就是个怯懦的性子,从小儿更是没经历过这般惊险,事儿还没开始做,已觉得紧张的嗓子冒烟。按捺着心神,只听着外头,直到满耳只闻风声,这才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

    将那荷包放在鼻尖嗅了嗅,卫灵秀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些。

    只是……,她四顾了一下,还缺个器皿。

    好在包着那包粉末的是一张油纸包。

    卫灵秀小心的将最外一层油纸剥了下来,垫在荷包之中,细细铺好不露缝隙,又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放进了荷包之中,这才挪动着到了火堆旁烤起火来。

    不过眨眼功夫,荷包中的雪便融成了水。

    她一手小心的捧着荷包,一手将那油纸包中的粉末倒进去大半。

    说起这包粉子,那还真是巧了。

    临来凛城之时,卫灵秀想着那跟随着粮草前来的麻沸散等药物还未抵达,又想起霍临川受伤之时只能忍着疼痛……虽然他说自个儿从不使用那种止疼的药物,但医学博大,总有那不伤心神的止疼药物。

    既能止痛,又何须忍着。

    所以到了凛城,她便寻了几味药材,与那些药丸子一起装了车。而这包粉末,则是她这几日闲暇之时,将那味闹羊花晒干磨制而成。

    粉末融在水中,将那原本就不算清澈的雪水变得更加浑浊。

    仍是一手捧着荷包,卫灵秀挪到火堆旁,自那堆干枯树枝中捡了一根,用腿夹住,便开始往上涂抹那融了药粉的雪水。

    贺兰茂随时可能撩了帐子走进来,她紧张的厉害,又是靠近火堆,只觉得后背都开始冒出汗珠子。

    手忙脚乱的将那一荷包雪水胡乱的涂在了六七枝枯枝上,卫灵秀只觉得自个儿手脚都僵住了,一双腿也麻的厉害,想是方才过于紧张的缘故。

    这事儿做完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将纸包荷包收拾了一番,又挪回到自个儿方才坐着的地方。等坐稳了喘了口气,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那荷包里摸出一个指肚大的药丸子,忍着那冲人的薄荷味放进了嘴里,又从地上抓了把干净点的雪将那药丸子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药丸子,能提神醒脑,正是克制闹羊花的东西。

    她是想要将贺兰茂悄无声息的迷倒,自个儿可不能跟着倒下去,总得清醒着才能逃离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