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天赐良媛 > 48 不曾知道的往事

48 不曾知道的往事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总裁爹地,妈咪9块9!暖婚33天

一秒记住【乐文小说网 www.lewen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堂中,一丈宽,一人高的展示台边,玉雕人静静伫立,头顶上的红绸随风轻动,在她的四周,围着七八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袍的伙计,个个纹丝不动,形态各异,乍然看去,仿若送嫁途中,遇见风沙,被尘封了千年的楼兰新娘。

    兰天赐抬起广袖,随手挥了一下,袖风尖利扑走,那红绸盖扬起,在空中轻轻荡了一下,轻落在地。

    柔和的宫灯朦朦胧胧地打在女娲的脸上,晶莹剔透晕着一层柔和的碎光,美得惊心动魄!

    兰天赐眸光静止!

    时间仿佛如流水,带着微微的的波涛,在一人一玉之间悄悄流过。

    少顷,一声微不可见地轻叹扬起。

    眼前的玉雕人,玉身的高度,大小,玉质通透程度,玉雕人的形体姿态,与他母亲沈千染的描绘一模一样。

    这是连日来,沈千染给他做的催眠诊疗,所记录下的,有关他梦境中看到一玉人的描述。

    他还从他催眠记录是看到,在他的梦中,他反复说着,玉人无声的哭泣,因为泪腺被阻,那玉人的泪,如冰棱般一滴一滴流里了心里,诉说着比悲伤还哀愁的痛楚,比恐怖还压抑的窒息!

    最后,在雄雄烈焰中,玉人睁着闭不上的双眼,求天不应,求地不灵!

    但他醒后,悉数忘记。

    他会来到这里,并非巧合。

    下午,刚下了朝,暗卫就前来向他禀报荣华街的盛况。

    因为沈千染的寿辰将近,他正愁于送什么礼物给母亲庆贺,听到消逝了六百年之久的“女娲”玉舞人面世,自然是免不了心动,便带了几个暗卫,来到这里。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娲”竟然曾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不知觉,又前行靠近了几步,直至触上玉人那一双血丝弥漫的双眸!

    暖阁中,谢卿书心仿似被什么重击一下,很不安。

    他让拍卖行的人弄这么高的展示台,目的就是让拍卖的人一时看不清玉雕人的双眼,待这十来天运筹拍卖的阶段,他可以说服妻子,在玉雕人的眼添上几笔。

    可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状况。

    思忖间,谢卿书马上警示自已,决不能让这男子过于近距离地看到女娲玉舞人,他重重一咳,墨袍男子闻声,微微转首,朝着他的方向淡漠地瞥了一眼,言简意赅地下令:“解开穴道。”

    谢卿书听到男子清冷无温的声音,指尖轻轻一抖,先是感觉到一股冷风从镂空的雕窗扑入,眨眼间,大堂上那些被定格在一处的伙计突然就动了,大堂里,同里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半躬着身站在墨袍男子的身后。

    沉静的大堂瞬时如开了锅似地热闹起来,伙计们开始偿试接着干活,却发现,手脚似乎变得不利索起来。

    “哇,刚才怎么回事?我的手为什么这么酸?”

    “我的腰好象也有点不对劲。”

    伙计们似乎根本不知道方才被人制住,只觉得身体各关节似乎特别僵硬,尤其是趴在展示台边,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踮起的那个伙计,按着大腿关节,上不去,下不来,一脸疼痛表情地嚷着:“哎哟,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谢卿书与单掌柜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惊在心里,这些黑衣人究竟使了什么样的武功,竟能光天化日下,瞬息之间控制住十几人,还能让对方毫无所觉,仿如进入催眠状态。

    谢卿书与单掌柜面面相觑一眼,皆感到不安,谢卿书轻声道:“下去看看情况。”

    单掌柜颔首。

    两人疾步走出二楼暖阁的门,拾阶而下,单掌柜边走边道:“你们都是瞎了眼的,店里来人都不知道?”

    众伙计这才发现,厅里多出几个人。

    其中一名伙计不明就里,马上就道:“今日不接待客人,请公子明日再来。”

    单掌柜脸色一变,马上轻喝:“不得无礼,先退下。”

    伙计们噤了声,齐齐向单掌柜问安后,很快就离开大堂。

    兰天赐对一切置若罔,眸光依旧落在玉雕人的脸上。

    在他进入双缘拍卖行时,暗卫之首燕青控制住吵杂的场面后,向他暗报,在二楼暖阁中还有两人,并告知:“皇上,此二人,一人是拍卖行的二掌柜单经亘,另一个是谢家的大公子谢卿书,他是玉雕人的主人。”

    兰天赐令他们不必清人。

    谢卿书与单掌柜走到兰天赐面前,双手抱拳一揖,抬首,直直撞进一双曳丽艳波的琉璃眸里,谢卿书的一颗心竟漏跳了一拍,而身旁的单掌柜更是直接倒抽了一口气,二人齐齐忘了收拳。

    谢卿书自年少时,便自负风流倜傥,敛尽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但此时见了这年轻的墨袍男子,第一次生出自惭形愧之心。

    这世间,居然一个男人能散发出让人窒息的蚀骨美貌。

    谢卿书一时之间移不开视线,却又因男子眸内隐带着帝王的威严而惧于流连,微微移动视线,映入视野的是男子一袭墨色丝线滚边,衣襟处尽是繁复精致不知章纹的图腾,层层渲染,墨中带着亮光,这样品级的丝线,除了宁家制造,专供皇家的所用的江南彩帛外,他想不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服饰会用如此顶尖的丝线。

    至此,谢卿书已大抵猜到眼前年轻男子的身份。

    单掌柜轻咳几声,掩住自己的失态,他是商人,自然瞧出眼前的男子身份非同寻常,所以,声音尽显客气:“这位公子,请见谅,今日双缘拍卖行暂不接待客人,如果公子您看上了这樽‘女娲’,尽可明日来登记,若要是公子不方便,蔽店拍卖前半个月,会通知公子交纳一定的押金,也可参与拍卖,当然,公子您得留下联络方式。”

    兰天赐眼角微微弯起,那一双琉璃色的双眼带着耀眼的光泽,注目于谢卿书,“你确定,这是‘女娲’玉舞人?”

    好犀利的眼神!未曾细看,一眼就论定是赝品!

    谢卿书面色平静,眸底深处却有暗绪在交织翻涌,他不曾自报名号,可对方的语气显然知道他就是玉舞人的主人。

    心下更不敢有半分轻慢,微微躬身回道:“这位公子,女娲消失六百年,在下寻得此玉,确实也怀疑过真假,可经过无数次的查阅资料,如今,至少有八成以上确定此玉舞人是真品。”

    他不敢话说得太满,此人一双兰氏皇家特有的琉璃眸,已彰显了他尊贵的身份,其次,他身边的隐藏的护卫,有如此身手的,必属西凌皇家暗卫。

    单掌柜听到他的质疑,微一躬身,混厚的声音里夹一丝杂微不可见的紧张:“这位公子,通体碧绿的上陈玉,一寸难求,何况是如此大块体积,又毫无瑕疵的玉璞。据西凌物志记载,千年来,也唯有六百年前的魏庚曾雕出一人高的‘女娲’,所以,这樽玉雕像,十之*,是真品。”

    兰天赐不以为然,信步至玉雕人身侧,指尖轻轻一触玉雕人尖锐的睫毛根部,慢条厮理道:“魏庚的女娲是送给当朝太后做生辰之礼,而女娲乃上古大神,创造人类之始祖,悲天悯人,拥有一双慈目,谢大公子,你认为这双眼睛象?”

    关于这个暇疵,谢卿书自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回以温文尔雅一笑,从容开口,“这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第一眼看到这女娲时,也确实感到匪夷所思,为何这玉舞人的双眼饱含怨恨,可是,经过在下多次查阅遗落民间的野史后,发现原来魏庚是梁国罪臣后人,他十一岁就被流放至西北做苦吏,机缘巧合被一个玉匠所收养,传承衣钵,学得一身的雕刻技术。后来,他改名换姓,在梁国帝都嵛城开了一间玉行,三十年间,凭着五分天赋五分勤奋,成了名满天下的玉匠。据梁国历史文献记载,在梁国末年,遏逻国进贡一块一人高的玉璞献给皇帝,皇帝便广召天下玉匠,最后选中了魏庚,招集他入宫,令他以嵛城千年女娲祠上的壁画为原形,在太后生辰前,雕出一樽玉舞人。入宫,则代表净身,据梁国宫庭记载,魏庚死后,他的后人确实通过皇宫敬事房宫人那赎回了他的命根。所以,不难推断,当年魏庚是含恨雕下此玉舞人,所以……。”

    余话未尽,耳旁落下一声冷笑,一语双关,“谢大公子认为,魏庚敢拿魏家百余条性命做此等意气之事?”

    谢卿书心头一惊,抬头,却见年轻男子依旧一脸淡漠,但,商人天生的敏锐,让他感觉到有一股凌厉从男子的眼波中折射出来。

    不错,如果魏庚是孤家寡人,他或许敢借太后生辰之礼一抒心中的郁恨,可他入宫前,魏家一门有百余条性命,万一那玉雕不得帝王太后之心,必定招引杀身之祸。

    霎时,再也也敢说出半句的巧言吝色。

    兰天赐言毕,阔步朝着二楼大厅方向走去,单掌柜神情略微不满地挑了挑眉峰,心道:不过是看你带了几分贵气,就礼让三分,哼,来此拍卖行的达官贵人多的是,何必来此虚张声势,目的还不是想压价。

    思及此,预阻止,谢卿书轻轻扯住他的袖襟,压低声线道:“拦不得!”

    心中自知,拦不住!

    兰天赐由燕青带路,抬阶而上,进入二楼的贵宾区,进了门,绕过厅中一樽与人齐高的滴水观音玉像,再走过一道约三丈长的窄小通道后,来到一扇黑檀木门前,便伫了足,淡淡道:“在里面右下靠墙角,有一樽雌雄玉人。”

    燕青得令,一脚踢开门,步进寝房,从怀里拿出一条黑布,将雌雄双玉一包,夹在了腋下。

    “带路,去密室!”

    燕青回一声:“遵旨。”便领着帝王原路走回,到达一楼大厅后,对谢卿书及单掌柜的注目视而不见,直接进入后院,并下令暗卫留守,不得让任何人进出。

    两个月前,兰天赐无意中在双缘拍卖行的一楼展示柜上看到这一樽雌雄玉雕,震惊当场。他不解,为什么自己凭着感觉雕出的双玉人,除了个头外,几乎与眼前的镇店之玉一模一样。

    知道此玉是非卖品后,他欲花重金买下,还是遭到双缘拍卖行的大掌柜郑中希拒绝。

    为揭开心中疑惑,又不想直接下旨召他入宫,他便留下话,要见一见郑中希,却久不见回复,震怒之下,马上派暗卫调查双缘拍卖行的来历。

    暗卫很快将消息反馈,所以,今日下朝听到“女娲”玉舞人的消息后,便顺便拿了雌雄玉雕,直接闯进密室。

    兰天赐从不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推开一扇门,仿佛将西凌所有的繁华挡在了门外,视野过处,尽是乡郊野外的农家小舍。

    水井、石凳,堆积在墙角的山柴、挂在竹杆上晾着的布衣,井然有序的田地,上面种着时令的瓜果蔬菜,还有……。刑兰草!

    兰天赐胸腔处一阵猛跳,目光凝为一点。

    刑兰草,那是只开在天行山下的药草,可治百病。

    多年来,他的外祖母,费尽半生心血,亦无法在别处培植成功,而这里,居然有人在皇城腹地开出一片野地,种活了刑兰草。

    一步一步地走近,所看到的一点一滴,似与平常农户小舍无大的区别,却异常令他感到熟悉和触动。

    尤其是看那要栋低矮的木屋,简陋的小窗,窗口下放着一张破损的长凳,长凳的脚上绑了一条铺助的木棍。

    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识。

    突然,低矮的木门“吱”地一声,从里往外打开,兰天赐本能地身形一掠,隐在了一堆木柴的后面。

    只见,一个蓝色布袍的少年走了出来,低着首看不清脸,但看身高,约十三四岁,许是懒得梳发髻,头发用一根蓝布绑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木桶和勺子,走到刑兰草的田地边,蹲下身,一点一点地清理积水。

    兰天赐不觉轻轻笑开,拍了拍额际,心道: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呢,外祖母如今在江南竹枝镇与祖父在一起,怎么可能隐在皇城中,却不进宫与家人团聚。

    这少年,许是天行山百姓的后人,所以,方能圈出这样的农舍,并培植出刑兰草。

    兰天赐步出,走到少年的身后,“让郑中希出来。”

    少年一惊,猛地转首,双眼蓦地睁大,脱口而出唤:“赐儿……。”

    兰天赐眸中异光微闪,视线带着几分急促的审视,看着眼前眉若远山的少年,那狭长斜飞的凤眸皓如明月,长长的眼睫弯弯,如墨勾染。

    便是隔了十三年,他依然能一眼认出,眼前的少年,和他的外祖父沈越山容貌九成相似。

    正确而言,这是少年沈越山。

    因为当年他看到沈越山,尽管眉目姣好,却难抵体弱多病的摧残,面色苍黄无色,离世时,不过是四十出头。

    而眼前的少年,虽瘦弱,身量亦未长全,却藏不住他的青春年少,皮肤娇嫩如水,唯那一双皓眸带着不合年纪的苍桑注意着他,那神情含着对命运黯淡无奈的控诉,夹杂着死别时的不舍,像极了离世前,看着妻子宁常安的眼神。

    那年,他不过是六岁,被母亲沈千染抱在怀中,一家人围着病入膏肓的外祖父沈越山,平静地送离。

    许是记忆中第一次送别至亲,他看到外祖父看着外祖母时,已干涸的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清泪,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万千难舍地,近乎贪婪的目光让他多年不曾忘记过。

    在视线无声交流中,兰天赐率行打破了沉静,“我来找郑中希,可在这里,却看到一切与天行山有关的东西,比如刑兰草,还有这木舍,窗台下的残凳,石井……。告诉我,这一切的与你的关联?”

    少年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你没找错人,我就是郑中希。”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郑中希这个人,之所以,整个西凌都知道玉商郑中希,那是因为,他要借这个名字引起人的注意。

    这些年,双缘拍卖行都是二掌柜单经亘在打理,而他,只需要负责所有拍卖行的统筹和管理。

    他管过西凌户部十多年,自然擅经营,所以,这拍卖行在西凌帝都开业才三年,已打响了名号。

    兰天赐冷淡哼了一声,眸内漾起冰雪之芒,“想来,那拍卖厅里展示的雌雄玉雕,就是你故意引我前来的手段。”

    “我也只是赌一赌,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多年。”去年,他实在担心兰天赐根本不知道雌雄玉雕的存在,更担心,兰天赐看到这玉雕后,一脸的无动于衷,所以,他冒险给西凌刑检司高世忠写了一封信,让他务必转交给帝王兰亭,信中,只有六个字:五年前,凤南天。

    很快,他知道他这一举是对的,因为只隔了十天,帝王兰亭便诏告天下,禅位给太子兰天赐。

    “怎么,处心积虑引朕来此,不说些什么?”

    少年双颊先是聚起两抹浅红,低了头,有些局促地将手上沾梁的泥土拍开,抬首时,眉眼弯起,嘴角的弧度,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赐儿,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来了。”

    少年的声音尚未褪尽变声期的娇软,可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七年,你现在年方不过十三四岁,七年前,你还是个孩子。”

    少年重重颔首,目光清澈得能洗涤世间凡杂,“五年前,我九岁,在东越大山腹地中遇见你,那一年,你十四岁。”

    兰天赐微微一怔,五年前?一会说等了七年,一会说五年前相遇,什么意思?

    何况,五年前他根本不曾离开过西凌皇城,未及细思,少年已缓缓靠近他,展颜一笑,伸出手,道:“来,先进屋,这里湿气太重。”

    许是少年的神情太无害,兰天赐居然没有避开,任由少年牵了他的手,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屋内,空间狭窄,略显昏暗,左边建了一个简单的灶台,右半边的窗台边放了一张仅能容下两个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个小橱柜,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圆桌。

    简陋至极,让人无法想象,隔了一扇门后,是金壁辉煌的双缘拍卖行。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这个身量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就是名闻天下的玉商郑中希。

    少年从门的背后拿出一条汗巾,擦了几下小圆凳,然后,拉到兰天赐的脚边,“地方小了些,你先坐着,我给你泡杯茶。”

    少年心情似乎有点兴奋,转身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洗茶杯,挑茶叶,时而还转身对他一笑,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略带自责地拍了拍额头,“瞧,差点忘了,你爱吃山渣。”

    说着,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糖罐,打开后,舀出几勺山楂蜜饯,搁在小瓷碗里,上面插了两根竹签,端到兰天赐的跟前,削瘦的小脸色悄然伏起一丝欣喜,“你小时候爱吃外祖母做的山楂蜜饯,我也学着做了,你偿偿看,味道是不是一样?”

    那神情,分明是长辈见到久别的孩子,一脸的哄慰讨好。

    兰天赐接过,用竹签挑了一颗含在嘴里,瞬时酸酸甜甜溢满整个唇腔,明明只有两个味道,心头却百味丛生。

    “不够的话,自己拿。”少年把糖罐放在桌上,又返身去烧火。

    兰天赐静静地环视四周,虽简陋,生活一应用品俱全。

    当视线触及窗台前的一排小小的玉雕人时,兰天赐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细细一看,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琉璃晃开一丝波动,转身看着少年,只见他正专注地往灶里放干柴,小嘴的严肃绷着,毫无花季少年该有的无忧无虑。

    兰天赐收回视线,仔细欣赏桌面上的玉雕人。

    整整三排,约有百来个,都是宁常安,形态各异,有坐着,有站着,有伸懒腰,有沉睡。

    第一排,是少女时期的宁常安,青涩的眉目,穿着一件玫红色宫裙,拿着罗扇,做着扑蝶的动作,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初嫁给沈越山的宁常安。

    第二排,呈列的是怀了身孕的,抚着肚子,笑得一脸烂灿的宁常安。

    兰天赐拿起第三排的第一个玉人,从中可以看到,这是一身朴素青衣,不施脂粉,提着一个药箱为农妇诊病的宁常安。

    指尖轻颤,兰天赐吸了一口气,拿起,另一个,看着宁常安手臂上缠着朝庭派发的义医袖套,他知道,这是五年前,江南水患时,撇下兰御谡支身前往灾区,对灾民进行义务诊救的宁常安。

    可没想到,宁常安被一个顽童揭了面纱,结果因为美貌而引起围观,最后引发了踩踏事件,被官府捉拿。

    那知府是好色之徒,看到宁常安后,竟心生歹意,欲图霸占,幸好兰御谡来得极快,当场就一剑穿心,结果了知府。

    那时,他听父皇和娘亲说,祖父非常生气,差点将知府诛连九族,是沈千染极力反对,才免了一场血腥。

    显然,这第三排所雕刻的是沈越山病逝后,在江南竹枝镇与兰御谡生活的宁常安,那时的宁常安已然被凤南天清洗了记忆,在她的记忆中,已遗记了兰御谡给她带来的灾难。

    而兰御谡,也抛弃了帝位,一身布衣青袍,等在俩人最初相遇的地方,与她来一次干干净净的相遇。

    兰天赐感到非常震惊,看这少年的年纪,最多十四岁,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宁常安时,很可能不足十岁。

    他小小年纪,是如何拨山涉水前往江南竹枝镇找到宁常安,

    五年前,不过是*岁的孩童,又是如何孤身潜入病灾区,偷偷关注宁常安的一举一动。

    从所有的玉雕中可以看出,少年故意忽略了兰御谡登基后,对沈家的一系列迫害时,作品里,没有一个呈出现宁常安那时的痛苦。

    在所有的雕品里,宁常安是那么无忧无虑。

    至此,兰天赐已然能确定,眼前的少年,灵魂里住的确确实实是沈越山。

    兰天赐放下手中的玉人,心里象热蜡滚过一般,他无法想象,尚未成年的沈越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没有与宁常安相认。

    很快,水烧开了,少年将茶叶用热水滚过一遍后,泡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这是用刑兰草制成的茶叶,可预防百病,你记得带回去,让染儿和兰亭每天喝一杯。”

    “为什么你拥有我外祖父所有的记忆,你究竟是谁?”虽然,心中已大抵确定眼前的人是沈越山,但他还是要问清楚,这其中的原由。

    少年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神情恍惚,“赐儿,十三年前,在天行山下,在我弥留之际,看到了一个碧眸的男子……。”少年微微苦笑,手掌不知觉地抚上胸口,那里,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齑粉,明明隔了一世,但死别时的难舍,至今忆起,记忆犹新。

    那男人,风华正茂,一席妖治的红袍,站在他的竹榻前,俯身,将趴在他榻前睡着的宁常安抱在怀内亲吻着,一只手毫无忌惮、恣意放纵着,完全罔顾她的丈夫正躺在病榻之上。

    偶尔还抬首,朝着沈越山眯了一下眼,戏谑道:“书呆子,非礼勿视!”

    那时的他,最后存余的一口热血涌至咽喉,却无力吐出,目眦欲裂,干瘦的额上青筋突突暴起。

    直至他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男人才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瓣,修长的双腿交叠靠坐着在竹藤椅上,拥着怀中的妇人靠坐着,大掌依旧抚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微微眯着,带着嘲笑的神情,如同上天睥睨众生,“沈越山,你死了后,这妇人也是伏于兰御谡的身下,你又何必在意呢?”

    沈越山脸色苍黄,气息短促,视线模糊,已无法开口回应,他拼命地伸手,想打翻放在榻边案几上的碗,引起外面暗卫的注意,谁知碧眸男人随手便拿了碗,直接往地上一摔,碎裂声中,那人眉飞色舞地恣意挑衅:“喏,没人救得了你,那些人全睡死了过去。”

    沈越山面色灰败,几欲昏死,那人迅速拿出一粒丸子,塞进他的唇瓣,“喂,别死,爷还有事没说。不过,美色当前,让朕先温存温存,你先闭眼休憩片刻,缓缓劲。”

    沈越山差点气结。

    碧眸男子摸着宁常安的脸,碧眸里兴起浓浓的玩兴,他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宁常安完美精致的脸盘,光滑细腻的肌肤,简直比雪缎柔滑,比玉璧精致,惹得凤南天连连暗叹造物者的神奇,“沈越山,这妇人太美了,到了这年岁,操心又劳作,肌肤还是盈润如婴儿。瞧这样子,再过三十年,恐怕她女儿沈千染都老了,她还是风华绝代西凌第一美。”男人动作猥亵,偏生,姿态高雅,如同盛开在西方祭台上的一株红莲。

    碧眸男子惊叹连连之后,突然,抬首看着沈越山,“你确定,这种千年才能出的一个女子,是你区区一介书生能守得住?”他的手,从宁常安的后背处蜿延而下,至柔韧,紧致的纤腰时,谓叹出声,流连不已地抚摸着,低低一笑:“这女子,并不仅仅是为一个帝王而生,她是天下所有掌权者梦想,沈越山,你已经占了大半辈子便宜,如果不是兰御谡对她爱极生畏,既不敢对她施强,又不敢直接砍了你的脑袋强霸人妻,恐怕,她遇到任何一个强权的男人,你沈越山连宁常安的屁都摸不着一个,直接被人——”男子优雅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碧眸男子的粗言秽言,却奇迹般地令沈越山胸臆中的一口闷气散了,沈越山闭上了眼,往事如轻烟,一缕一缕在眼前掠过。

    遇到宁常安时,他年方不过十六,是上京赶考的秀才。

    因为路上的盘缠用尽,他雇不起马车,又担心误了春闱,便带了干粮,独自攀山越岭,由此,遇到了昏迷不醒在水上漂流的宁常安。

    他冒险救她,却与她双双被急流冲走,随着水流至天行山下。

    宁常安醒时,已失去记忆,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和亲人,他和宁常安兄妹相称,在天行山村民的帮助下,两人养好伤后,他带着宁常安离开。

    他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的路,脚底长了泡全都踩破了,可他一声也没有哼出来。后来宁常发现他的鞋子被撑得不象样,逼着他脱掉鞋子时,才发现整个脚都肿得不象样。

    许是那时候,宁常安对他产生了怜惜及感恩之情。

    思及此,沈越山微微睁开眼睛,用力转首,视线模糊地看着因为他的病,吃不下,睡不好,容颜憔悴却依旧美得让人无法眨眼的宁常安,神情里带着一丝幸福。

    他带着宁常安走出大山,到了城里,可宁常安那时的记忆已经全乱了,只记得她是在江南出生,那里有小桥流水。

    当时,俩人身上身无分文,他就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买了一些纸和笔墨,在街上卖字画,赚来的银子带着她各个地方跑着,帮着她找亲人。在那里,整整流浪了半年,就这样错过了那一年的春闱。

    后来,宁常安的家人找到了她,并将她带走,他方知道,原来宁常安是西凌首富之女。

    离别时,她赠他红帕,两人约定,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

    第二年,他考上了状元,得到帝王器重,成了名满天下的才子。

    西凌的公主喜欢上他,求请帝王赐婚,被他拒绝,并直言他心中有人,帝王感念他的不攀附权贵,不但不强求,反而让他蟒袍加身,带着圣旨南下求娶西凌首富之女宁常安。

    没想到,宁常安拒绝了他。

    她坦诚相告,回家后,她的记忆已渐渐恢复,她想起,她早已与一男子私订了终身,并诞下一个儿子,只是那男子背弃两人的诺言,与她的师姐苟合,她一气之下带着刚出生不足月的孩子离开,途中与寻来的男子争执中,她与孩子双双落水。

    她已是不洁之身,不愿委屈了他。

    他不在乎她的过去,用一片赤诚打动了她,那一年,西凌首富之女,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宁常安十里红妆嫁给西凌才子沈越山,被传颂了整整十年。

    可他们的幸福很快就因为宁常安与那男人重逢而改变。

    那男人,竟是西凌的皇子兰御谡,因为夺嫡之争,受伤避入江南竹枝镇,被习医的宁常安所救,两人相爱,并诞下一子兰锦,却因误会,两人分开。

    兰御谡多年寻找宁常安下落,如今重逢,她已琵琶别抱,这让堂堂皇子如何咽处下这口气。

    先皇在世,沈越山受重用,兰御谡尚不敢造次,那些年,是他们二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不仅生下了长子,随后,又诞下女儿沈千染。

    先皇驾崩,兰御谡登基,他们的命运在一夜之间走进了死胡同。

    兰御谡明里暗里对沈家百般打压,让沈老夫人对宁常安厌非常。

    不仅如此,兰御谡还逼迫沈越山纳妾,这也是造成沈越山和宁常安之女沈千染自幼中了毁颜之毒,孩童时受尽欺凌,被庶母残害,十四岁时未婚先孕,被祖母囚于后院整整五年,最后,与儿子双双惨死的命运。

    想到女儿,沈越山干涸的眼角再一次湿润,这样的夏季,渗入血液的冰寒让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若不是他太软弱,若不是他太愚孝,怎么会让自己的亲身骨肉悲惨至此。

    若非是兰亭,屡屡逆天,改变沈千染的命运,他沈氏一门,早已死绝。

    何来今日,他还能与宁常安在天行山下厮守?

    “可是,我怎么瞧兰御谡这一对父子这么不爽呢?”碧眸男子“啧啧”几声打乱沈越山的回忆,突然,抱着宁常安一个诡异的倾身,朝着沈越山的脸吹了两口热气,碧眸眯如弯月,挑着一泓碧绿的水波,顽劣的表情下,声线带着丝丝的诱哄,“不如,朕帮你出出气如何?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想好了一计,所特别带劲,你要不要听听?”

    言毕,将昏睡的宁常安放置他的身旁,还细心地为她脱去绣鞋,看着那白皙晶莹的玉足,又忍不住俯身一吻,叹道:“可惜呀,可惜呀,她是兰天赐那小破孩的祖母,否则,朕必定也要一亲芳泽。”

    沈越山唇齿相颤中,一口气始终吐不出来,他实在恨,看着自己爱人被人浅薄,却连张口阻止的能力也没有。

    碧眸男子抽直身体,居高临下眯眼看他,柔声笑道:“后天是你死期,届时,你会转世,我特意赶到此,就是想帮助你,让你带着记忆转世。”男子越说越兴奋,居然倾下身,双肘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抵在沈越山的胸口上,指尖抹着沈越山的眼角,啧啧两声后,“你的容貌丝毫不逊于兰御谡那老家伙,再等个十几年,你弱冠之龄,风华正茂时,兰御谡却已是风蚀残年,雄风不再,到时候,就看你使什么手段夺回爱人,让兰家父子吃鳖。”

    当年,兰亭为了让爱人重生,潜入南皓,趁着他刚完成祭祀,体弱之际刺伤了他,盗取他的血液,让西凌的高僧慧能大师施法,让时光回溯,给了沈千染重组命运的契机。

    后来,沈千染十九岁时,又临生死关口,兰天赐,也就是他孪生兄弟凤南臣的转世,恢复了两世记忆后,再次利用他,逆转了沈千染的命运,让原本该死于十九岁的沈千染,活到了现在。

    虽然,他对沈千梁死活并不关心,可他堂堂一国帝王,被一对父子玩于股掌之间,实在令他不甘。

    思及此,碧眸一沉,闪过一丝噬血狠戾,一闪而蹴。

    这也是他再次来到这穷山沟的原因,他想用沈越山摆下一盘不靠谱的棋,让兰家父子去头疼。

    想起因为他的干预,未来兰御谡遇到一个年龄比他孙子还要小的沈越山跟他抢女人,碧眸男子邪魅一笑,抚着下巴,送上主意:“爷不是神,不知道你究竟转世在哪一户人家,所以,没办法送块玉给你含着出生,但是,以你的记忆,无论出生哪个疙瘩巷,都能凭科举之路进入西凌皇城,并有机会面圣,届时,凭你转世的容貌,不受兰家关注都不行呀。”

    沈越山胸口处被他压得差点再一次昏死过去,碧眸男子的话在他听来,如同笑话,就算他能带着记忆带着容貌转世,他也不可能会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有幸偿了爷的血,可以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容貌转世。”碧眸男子像是误解他所思,一边拍打着围在他耳畔转的蚊子,一边嫌弃道:“不懂就去问兰天赐那小破孩,他自然会给你答案,这地方实在是呆得秽气,蚊子又多,也亏得你女儿当了一国的皇后,你这做岳丈的,过得连杂伙店伙计都不如。去,这里的蚊子全是母的么,这么热情地招待爷,爷不侍候了。”

    说完,一掀红袍,消失在狭小的木屋之中。

    少年吸一口气,紧接着呼吸变得缓而轻,“就这样,我再睁开眼时,已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兰天赐淡淡一扯嘴角,神情多了几分不屑:“他是凤南天,是南皓国的君主,一个闲着没事干的种马。”

    “染儿已经很幸福,所以,我转世后,并不想延着凤南天所希望的那条路走,让女儿难做人。所以,我不曾想过去找你们。”少年眸光缓缓寻过那一排排的玉雕人,轻若自语,“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凤南天有一句话说对了,我是护不住她的,她那样美,也只有兰御谡能护她周全。”

    兰天赐对于祖辈们的爱怨情仇,他那时候太年幼,很多事虽然隐隐知道,但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资格给出任何意见,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少年,遂,只能暗叹一声,换了话题:“你方才说,五年前在东越大山腹地看到我,你告诉我,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题外话------

    妞们,有月票就砸来哈,这章肥不,这章,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对了,趁着文还不算肥,妞们有时间,月强荐去看看《天赐良媛》的系列文《凤凰斗:携子重生》,讲沈千染和兰亭的故事,宁常安和沈越山及兰御谡的爱情纠缠,也全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