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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长安锦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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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方从一场楚越之急中缓过来,心口犹是惊悸悬荡,抚着前胸连连摆手,“莫再提了,我也是怵怕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直蹿跳,叨天之幸,好歹是应付过去了。”

    阿柳在她身后捏了一方帛帕子替她擦拭着后颈的汗水,“你瞧我这涔涔的一身,却是不及夫人镇静呢。”穆清顺势笑推了长孙氏呼之欲出的长篇大套的谢辞。

    正说笑着,忽然不知从哪处跑出来一名府兵模样的人,一面跑一面高声喊:“长孙夫人救命!”远远的还未至近前,两名侍卫从两边冲出,一个拦腰,一个抱头,将那呼救之人截住。那人挣扎不动,只一遍遍疾呼,“夫人救命。”

    长孙氏看了看穆清,犹豫一息,略一点头,她身后的侍婢挪步上前,向那两名侍卫轻一挥手,“夫人请他上前禀话。”

    那府兵脱开侍卫的手,连滚带跌地跑来,长孙氏与穆清瞧他皆觉眼生。他带着哭腔,口中呼着“长孙夫人”,却扑倒在穆清跟前,哀哀道:“四郎押粮回城途中,于城西郊外遭伏击,眼看不敌,还请夫人速领着府兵前往增援。”

    长孙氏低声惊呼了一声,“竟有这事。”说着便指向一名府兵,“速点集齐了所有府兵,即刻便走。”

    伏在地下那人亦觉察自己认错了人,抬头颤巍巍地望了长孙氏一眼,又望过穆清,显然一怔,重又伏下头去。

    长孙氏急急忙忙命人备置好车马,点算了带来的府兵,向穆清辞过,火急火燎地随着那呼救之人往西郊去。

    一时汾水边的府兵仆从皆散去。只剩了穆清阿柳,及太守府的一名车夫,“还烦请将我送回宅中。”穆清登上车,向车夫招呼道。

    车行了一段,穆清忽然扯了扯阿柳的衣袖,“适才那跑来呼救的府兵,缘何冲着我唤长孙夫人。你可觉得古怪?”

    “许是。许是不敢抬头细瞧,未能辨清二位娘子的容貌。”阿柳嗝楞了一下,口中解释着。眼中却掩不住丝丝的怀疑。

    “倘若我与长孙氏皆戴着帷帽,帽纱遮面,辨不清样貌,尚说得过去。只是,那时我与她均未戴帷帽。府兵中又谁人不能识得我与她?”穆清托着腮帮,凝着起眉头,“那府兵自出现至上前回话,处处皆透着古怪。”

    “况且。四郎送粮归来,理应自南边入城,如何跑去了城西?”她歪头琢磨了一阵。着实也想不出甚么头绪来,随手支开窗格。车正行过一片开阔地,将至一片城郊密林边。阿柳凑脸过来张望,“咦”了一声,“这不正是清剿……”

    话说了半句,遽然住口,她不愿同穆清说起那骇人的过往,另一层,她自己一忆起昔日那一场屠戮也是后背直冒冷气,多想起一分,夜半便多一层噩梦。

    “正是贺遂兆清剿河津逃贼之地,之后便未再来过,此处仍是这般光景,萧条肃杀犹似昨日,竟是分毫不改。”穆清轻声感慨。

    阿柳探手掩了她的口,嗔怪道:“莫说了,怪骇怕的,教人瘆得慌。”

    晃晃悠悠的马车不知何时停驻了,静默了一两息,车夫突然撩起帘幔,探头急促道:“前头不对劲,或有贼匪来袭,听动静他们骑了马,车带着人笨重,怕是跑不过,夫人快下车寻个隐蔽处躲一躲。”

    阿柳这些年也是经了事的,心内虽慌乱,人总还镇定,麻利地跳下车,返身扶着穆清下车,三人弃车跑了一小段,穆清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捂住了小腹,心头数道惊疑划过,接二连三的事,也太过碰巧,这些偶发的事能以这样的顺序遇在一块儿,便绝非巧合。她脚下连连趔趄,小腹内生出一阵牵拉的隐痛,于是只得慢下脚步,扯住阿柳,摇头道:“不行,不行。”

    车夫急得直跺脚,“夫人快些,再不加紧,贼匪撵上来,便再跑不了。”

    来不及多解释,她焦急地看着车夫,“你可能骑马?”

    车夫忙不迭应答,“能,能。”

    “仔细记着我说的。”穆清换过一只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指着阿柳,略微弯起了腰,额头上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你带着她,尽力往西郊跑,去追你家夫人,要快,迟了恐怕她要遭险难。撵上她后,请她火速拨转掉头,来此驱逐贼匪。可听明白了?”

    车夫边点头边跑回车边去卸车,阿柳伸手覆住她捂小腹的手,起了一层忧色,“不若你同他去,我留下躲藏了等你们回来,抑或使他一人去,我同你一处藏了,好有个照应?”

    穆清摇摇头,快速道:“那些并不是寻常贼匪,指不定便是冲着我来的,我遁走他们仍是要追,你跑了,他们未必会在意。况且我怕是受不住马上颠簸。此处地旷难藏,我一人尚好匿藏,再多一人便又多一份险。再者,那车夫终究是长孙氏的人,你去盯着我才能安心。”

    车夫卸下了马,牵着小跑过来,托着阿柳于马上坐稳,穆清殷殷地再嘱咐道:“快,定要快。”

    二人扬鞭疾驰而去。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与粗哑的吆喝听来已不足百步,穆清咬咬牙,掉转身往后面的林子内跑去,一面跑,一面暗暗祈求,希冀那暗沉的密林能如同两年前那般,再给予她一次庇护。

    她跑进林中,寻了一棵粗壮的树干,闪身匿靠在树后,调整起急促的呼吸。背紧贴到树干时,方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尽湿,粘贴在身后,湿凉一片。

    林中静谧依旧,鸟雀叽叽嚓嚓地在树冠间掠过,和扑棱棱的拍翅声,是林中唯一的响动。穆清渐渐缓下呼吸,闭目紧扣起十指。

    隔了许久,林中并不闻其他动静,她壮起胆子。细微地转动脖子,四下探望,并无异常。于是她又极小心地在树干背后转过身,一点点细碎地挪动步子,尽量不教脚下的枯枝散叶发出响动来,小心翼翼地挪了半晌,方才转过身来。

    她从树干后头略微斜倾出身。向周身幽暗。林子外头的光努力向内透射,却在入林数十步的地方,被暗沉侵吞。故在林子外向内看,一片黢黑,瞧不清楚甚么,在林内朝外看。却能看得十分清晰。

    此刻林外并不清静,三二十“贼匪”骑着马在林子边缘徘徊。进一步退两步,像是畏惧入林。“匪首”不断吆喝,遣人四处搜寻。果真是冲她而来,穆清暗说。这些绝非贼匪,贼匪怎会畏畏缩缩的不敢入林,瞧着倒像是一群仓促拼凑起的地痞无赖。

    欲要对她不利的人并不少。穆清在心底盘算了一下,顾二娘是一个。杜淹是一个,李建成是一个,才刚被她诈退的鹰扬府校尉刘武周及突厥始毕可汗勉强也能算上。然此时此地,顾二娘远在金城,杜淹跟随着王世充转战洛口正同李密周旋,刘武周与始毕可汗疲于奔命,剩下的便只一个李建成。

    李建成身处南下的大军中,尚有杜如晦紧盯着他,绝无可能分身来祸害她,可是他的夫人却在晋阳城内,连同竭尽全力要将她驱离杜如晦身边的郑官意,穆清心头倏地明朗起来,再探头细辨,人影憧憧中,果真有一驾马车停靠于一边的隐秘处,在林外许看不见,自林中望去,却瞧得分明。

    林子外面的“贼匪”忽似受了甚么刺激一般,咋咋呼呼地跑进林中。穆清大惊,慌忙缩回脑袋,在树干后头藏好身子,只听见挥刀砍劈藤蔓枝干的声音越来越接近,大约支撑不了多久,便要搜寻到她藏身的这棵大树。

    ……

    却说阿柳与那车夫,策马一路发足狂奔,幸亏长孙氏领着的那些府兵只是小跑步行,尚未走远。追撵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遥望到一队人马在前头急行。

    阿柳忍不住在马上大喊,“长孙夫人!”连喊了数声,终于有人去车驾边回禀了。

    马车和行进的队伍戛然而停,长孙氏从车中伸出头来张望。因阿达往军中送信未回,今早她特意指派了太守府中一名老练的车夫驾车去接了穆清,故她认得此刻纵马而来的,便是今日替穆清驾车的车夫,车夫身后大声唤她的那声音,她亦认得,正是阿柳。

    马到近前,被猛然带住,勒得它长嘶一声。阿柳自马背上跳下,边向她疾步奔来边惶急道:“长孙夫人且止步,前头并无谁等着夫人去援救,来求救的那府兵实有问题。”

    “你如何知晓?”长孙氏狐疑地问道。

    “阿柳并不知晓,只来传七娘的话。咱们在城东郊林附近遭强人追击,七娘只说城西有诈,命我二人追来截住夫人,再赶回城东救她。”

    长孙氏全然不知来龙去脉,直听得云里雾里,犹疑不定地摇着头,“究竟是何意,甚么叫城西有诈?她又如何获悉?”

    阿柳急得团团转,一时她也不明白七娘缘何会有这样的推测,她只知七娘在城东,身陷险境,等着人去相救。

    长孙氏虽迷惑,却比阿柳镇静些,命一名侍从去将先头报信求救那人找来问话,侍从去了一会子,蹬蹬蹬地跑回来禀,已不见了那人踪影,她略有所悟,却又不能确定。

    阿柳红着眼睛,上前不管不顾地疾声说:“七娘还在城东死生一线,请夫人莫再犹豫,速去相救,她腹中还有孩儿,撑持不了多久。”

    这最末一句猛不防撞进长孙氏的心坎,她浑身一凛,竟从未料到顾七娘已有了身孕。忽然长孙氏心中大呼,糟了,顾七娘头里那一胎,为替二郎立盟,殒失在了金城郡,倘若这一胎又因助她退兵而失,却教她与二郎还有何颜面去向杜克明交代。

    “快传令,回头向城东急速进发。”长孙氏指了一名府兵去传令,又召拢了她的侍卫,命他们皆骑了马,跟着阿柳先行,火速往城东郊林去救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