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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夜未眠,对于谢满月来说,要把云殊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也是个很长的故事,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他,得知他是大公主驸马,后来在桃花庵内挖了坟墓,再后来,是他主动找上自己。

    “原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是冰冷着身子埋下去的,怎么又能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这其中,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大公主把云殊救回了公主府。”谢满月看着她,苏合香眼底闪着泪,已经是无数遍在念叨那几个字。

    他还活着。

    “他记得桃花庵,也记得祁玥,可他说,一直想不起来一个人,在他记忆里出现过无数回但就是记不起她的样子。”谢满月微哽,“之前我不明白。”

    现在她明白了,是因为云殊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那几个山贼拖到屋子里去,他在昏迷之前,脑海里全部都是这样的画面,他几乎都能想象到那屋子里会经历些什么。

    这样痛苦的回忆是他不愿意想起来的,连带着,那个最让他深刻的人他也埋在了记忆深处。

    谢满月的话在祁玥和自己之间转圜的并不圆滑,可苏合香此时却无心去追究这里边的另一层意义,她轻笑着,泪水掉落下来,她又赶紧擦掉了它,把云灵抱在怀里,低低的喃喃了声,“你爹他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还活着。

    “我带你们回去。”谢满月和乔瑾瑜对看了一眼,“你们可以住在我那儿,先请个大夫把你的身子看好,你们可以一家团聚。”

    还有许多的问题是苏合香现在不想问的,也是谢满月如今没法说的。

    大公主和云殊成亲几年了,云殊失忆后反反复复的经历,大公主的执着,还有皇家二字,是横在她们之间即便是活着也可能无法在一起的阻碍。

    黎明已经到来。

    山里起风了,清晨时冷风透过窗户卷入进来,吹的人激灵着清醒,谢满月出了屋子,乔瑾瑜陪着她出来,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外面还守着几个这个寨子里的人,抬起头,云层中还有没离开的月牙,弯弯的挂在那儿,等天亮时它就会彻底隐秘在天空中。

    谢满月转头看他,不论别人怎么说他,谢满月总是能从他冷凌的神情里发现一抹属于他的温柔,乔瑾瑜把她揽在怀里,掀开大氅把她包裹在里面,“冷么。”

    她反手搂住他,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道,“这一次,我可又要闯祸了。”

    乔瑾瑜笑了,“怎么是又要闯祸。”

    “上次抗旨,这一次我要帮云殊和合香一家团聚,和大公主之间势必又要起争端,你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不会。”乔瑾瑜搂着她,“你在做对的事。”

    谢满月笑了,仰头看他,眨了眨眼,“那...你去拜托太子殿下帮个忙,行不行。”

    ————————————————

    白日来临后的山里风小了很多,寨子大门口这边,苏合香身上披着大氅,她和孩子所有的行礼也就只有那一个包袱而已。

    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铁山出来,笑着冲何当家点头致谢,“这段日子劳烦您了。”

    何当家也不知是不是昨天夜里和连征他们又商量过什么,答应的特别痛快,能让谢满月他们把人带走。

    “路上小心。”

    送出了寨子,苏合香身子不好,一路坐着牛车,才刚刚走了上坡的路,铁山从草丛中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朝着谢满月这儿扔过来。

    乔瑾瑜抬手一接,并不重,还瑟瑟作响,打开来一看是一些草药,铁山的视线落在苏合香身上,只停顿了片刻,最后告诫谢满月,“照顾好她,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也没命活。”

    说罢,铁山没再逗留,直接转身走下山回了寨子。

    苏合香抱紧着云灵,谢满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马车继续前行,到云岩寨需要半日的功夫。

    沿途在高山坡上休息,陈恒向谢满月打听起了关于桃花庵遭到洗劫的事,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捡来的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轻轻指了指最开始那个圈,“按你所说,那桃花庵只有一个入口,底下村民知道的并不多,也不会随意说出去,那个山贼又是从何得知的。”

    “当时听活下来的村民说,是村子里有人为了保命泄露了桃花庵的所在,不过最后那人也没能活下来。”谢满月真正有疑虑的不是山贼洗劫的事,而是山贼为什么会忽然打劫村落,“距离那件事之前几乎是没再发生这样的事,那虎寨里的人为什么会明目张胆的打劫村子,他们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又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兵管的少,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儿距离兆京城才大半天的马车,朝廷要派人剿匪也是很轻易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据我所知,虎寨的几位当家都是血腥之人,早年犯事,在外被抓时逃狱出来到山上做了山贼,担心被官府发现,虎寨的行事其实低调的很,像这样大张旗鼓的打劫村落,的确是奇,若是有活下来的山贼倒是可以问一问。”陈恒抬头看她,“怎么,你怀疑这事另有隐情。”

    “方便的话还请三当家帮忙在山里打听一下,还有没有虎寨活下来的人,当时官府剿匪,有不少人逃了。”祁将军带来的人也不是全然的一网打尽,例如当时带着苏合香躲起来的山贼就没抓到,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人逃跑掉。

    陈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兆京城中,姓谢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名声显赫的好像也就这么几家,看夫人的气质,想来出身是不低。”

    谢满月神情一顿,陈恒笑呵呵着继而道,“你那相公气质更不凡,据我所知,姓谢的那几家,可都是官宦人家,这样的人家想来官商不结亲,你这相公,家世身份与你比起来,只高不低吧。”

    陈恒这个人,若是放在军队里,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军师,观察力仔细,甚至还还知道乔瑾瑜习惯的动作里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谢满月冲着他呵呵一笑,“陈当家说笑了,我可抵不上什么家世不凡,都是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可没有这魄力进山来,普通人也没这魄力和笑颜她们做朋友,你那相公,看着像是在军队里呆过不少人,小丫头,你还想蒙人?”陈恒拿着木棍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

    谢满月咬口不承认,她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我没有蒙您啊,他就是不爱笑而已,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山寨里这么多人也会拳脚功夫,难道都是军队里呆过的?”

    陈恒笑了,“丫头,就算你们是从官家出来的,是笑颜的客人,我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谢满月拍了拍手起身,“要真是那样就好啦,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调动军队,我干嘛还要托连姐姐帮我呢,您说对吧。”

    不好套话的丫头。

    陈恒心里这么评价,对他们的身份其实是早有怀疑。

    谢满月走到了乔瑾瑜身旁,别人看不见的位置,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继而抬手替他整理领子,笑的十分甜,“那三当家起疑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回兆京。”

    乔瑾瑜佯装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整理刘海,“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马上下雪了,再不走大雪也快要封山。”谢满月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在说什么甜言蜜语,害羞的模样,“先带她们回定王府,我到时候请林大哥过来看看,大公主府那儿,过了年再说,免得受了刺激合香的身子更受不了。”

    知道陈恒在后面看着,谢满月可卖弄尽了甜蜜,最后不远处的袁枚看不下去了,几步走过来拍了拍乔瑾瑜的肩膀,“行了兄弟,晚上进了屋子吹了灯再慢慢恩爱,走了。”

    ......

    下午的时候他们回到了云岩寨,谢满月许诺的,也够客气,直接给了那大当家一千两的银子,生意人,就是这么的豪爽。

    谢满月又拿出五百两银子放在桌子上,看着陈恒,“三当家,这儿是找人打听消息的定金,若是消息据实可靠,再给你另外一半。”

    “你就不怕我吞了你的银两不办事。”这不知哪家高门里出来的小姐,行事作风还真有狭义味儿,陈恒敲了敲这银票,“出了这山,没人带你可就进不来了,进不来这银子也追不回了。”

    “不碍事,咱家有钱!”谢满月笑嘻嘻的看着他。

    要是放在以前,常年有下山打劫的,这几百两银子还真没放在眼里,可进山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洗手汤羹不再做劫活儿了,这五百一千两银子,可以很好的改善寨子里这些人的生活。

    陈恒乐的收下,不介意谢满月再给多一点,和大当家商议过后,明日他们离开,这边云岩寨会派几个人送他们出去。

    临着要下雪,袁枚和连笑颜也得赶紧出山,初五这天一遭,一行人离开了云岩寨。

    连征这一回没有再嫌弃女婿,来的这十来天里,也承认了袁枚这个女婿,多亏了谢满月支的招,多少年没有和父亲撒娇的连笑颜,一连两天这么和连征说话,一向粗汉子又疼闺女的连当家是受不了了,还摆什么姿态啊,算是认了这亲事,等开春的时候再出山来兆京参加他们正儿八经的喜宴。

    送他们出山的是云岩寨的七当家,和连笑颜关系很不错,一路上气氛不错,等到当晚歇下的时候谢满月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七当家,当年是要报杀父之手,手刃仇人家中五口人,最后被官府通缉后逃到了云岩寨中被寨主收留。

    而那个笑面虎一样的三当家,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应试出生的人。

    谢满月张大嘴巴看着她,连笑颜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吓傻了吧你,也是陈大哥建议我们往山里迁的,当年他过了应试,快要去殿试的时候,因为相依为命的亲姐姐被夫家害死,他一把火烧了那夫家,后来,殿试也不用去了,直接被官府通缉。”

    “那你们呢。”谢满月总觉得像是听传奇故事,这寨子里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鲜为人知,不是什么好的过去,沾满鲜血的,背负命案的,可谢满月也没觉得他们多坏,比起一些人,他们真的不算坏的。

    连笑颜哄着怀里的孩子,“我啊,我爹他生来就是山贼,我祖父也是山贼,上几代人就据山为王了,后来爹和几个叔叔伯伯意见不一,就带着我娘投奔到了云岩寨这儿,小时候我爹就告诉我,我是天生的山贼,骨子里就是山贼命,没得改也不可以嫌弃。”

    谢满月怔了怔,想起以前老爹说过这么一段话,祁家五代单传,都是打仗的命,祁家的祖训就是:可以死在战场上,决不能活着苟且。嫁到祁家的女人是幸也是不幸,但是到了她这一代,香火没了。

    收养祁靖之后,老爹又不想让他从军,大概是想改变祁家这样的命数,亦或者在她出生后,娘亲过世,老爹没有再娶,这祁家的命就已经改变了。

    “我不信,我骨子里怎么可能是山贼命呢,所以啊,我小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跑下山去,长大了更是找机会下山,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如若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他。”连笑颜低头哄着怀里的孩子,谢满月拿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

    山洞内的火烧得旺,暖烘烘的也不冷,谢满月到了季熠辰身旁,躲在了他怀里,让他用大氅罩住两个人,悄声道,“相公,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乔瑾瑜摸了摸她的脸颊,发现只是刚刚被热气给熏红的,放心了些,“嗯。”

    谢满月仰头看他,“那我下次再告诉你好了。”

    乔瑾瑜笑了,揉着她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睡吧。”

    周遭是噼啪的柴火声音,靠近门口那儿绑着的牛和驴子发出哼哼声,谢满月靠在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山洞外的冷风刮不进来,只在门口旋转了一圈。

    整片山林都是寂寥,偶尔有咕咕声远远近近的响起,还有惊起的鸟雀扑腾的翅膀飞过,月牙皎洁,像是一双慈悲的眼,静静的把白光倾泻在这一片一望无垠的山林里。

    黎明,很快就来了。

    ————————————————

    离开的路走的比来时的快,下午的时候到了大木山的外围,送他们出来的七当家他们不再继续往外送,原路折了回去。

    余下的路由连笑颜带着,天黑的时候他们才出山。

    山外并不大的村落里稍作休息,第二天清晨起来往云岩镇上走,三十里的路也不慢,很快就到了,在镇上的客栈歇下后,隔天,谢满月要和袁枚他们分着回兆京城。

    十二月初六,还有两日就到了腊八,客栈内烧着暖暖的盆子,外面的天似是要下雪了,谢满月让谷雨给她们送吃的进来,走进屋子,苏合香刚刚换好衣服,云灵也换了一身衣裳,坐在那儿正喝汤。

    “稍小了些。”谢满月看着她穿在身上的衣服,“明日回府了换新的,我有做着几身大的,到时候再请人回来量。”

    “谢谢你。”苏合香看谢满月,像是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她知道关于他们的事情,还让她觉得有阿玥的熟悉感,可到底是进山才第一次见面,安静下来的时候不免有些局促。

    “苏姐姐,你可以把我当成是祁玥。”谢满月看着她认真的建议。

    苏合香笑了,拉着她的手,“你是祁玥的妹妹,你就是你,不需要当成是阿玥。”

    谢满月也笑了,让谷雨留下来伺候她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兆京。”

    ......

    夜半的时候云岩镇这儿开始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到了第二天一早就积累了薄薄的一层。

    谢满月准备了手炉给苏合香,马车上又垫了厚厚的褥子,出了客栈上马车,此时雪还不大,等出了云岩镇之后这雪就开始下大了,马车棚顶上积累着厚厚的一层,过半路时车夫还下马车清理过。

    接近傍晚的时辰,他们到了城门口。

    云灵从来没有出山过,一路上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的很,但她又有戒心,即便是对谢满月,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心中也还有戒心,她知道要牢牢跟着自己的娘亲,还知道随时随地的注意谢满月做什么,这些年来的经历让她很早熟,小小年纪就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娘亲,不被人欺负。

    苏合香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云灵扭头过来,趴在了苏合香的怀里,“娘,要是爹爹不认得我们怎么办。”

    “那你就帮他,让他认得你。”苏合香柔柔的说着,云灵抬头看她,“娘,我听到说爹爹在那个大公主府里里面,他是不是又娶亲了,他要是又娶亲了,他还会不会要我们。”

    苏合香眼底一疼,伸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你爹他失忆了,他若是记得我们,他绝不会娶别人。”

    她就是有这样的笃定,就像是这么多年来,即便是认为他死了,她心中也不会再进驻别人,云灵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半响,低下头去藏在她怀里,“那我就帮娘,把爹爹抢回来。”

    苏合香笑了,轻拍着她的后背,前面的马车开始慢下来,跑了一阵停了下来。

    谷雨过来打开马车门,云灵先下了马车,谷雨扶着苏合香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定王府的大门口,再听门口迎着的人喊王爷王妃,苏合香愣了愣,她没想到他们的身份这么尊贵。

    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富贵的商人而已。

    “走。”谢满月扶着苏合香进去,外院的管事命人把马车拉到侧门,把东西抬进府中,到了前厅,谢满月让她先在厢房内休息,转身问何妈,“林家那儿人来了没。”

    “一早派人去林家了,林大人应该快过来了。”

    谢满月点点头,让何妈去另外备一身衣服过来给合香换上,又差人煮一些热食,半个时辰后,林之迁过来了。

    ......

    谢满月留他在内屋把脉,走到了前厅吩咐霜降去布庄里请绣娘过来,就在这时,定王府的大门口一阵喧闹,管事匆匆进来禀报,“王妃,云珠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