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清末英雄 > 戊卷 第二十七章 可信

戊卷 第二十七章 可信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续南明

一秒记住【乐文小说网 www.lewen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杨锐虽说目的会达到,但是章太炎还是不解,他所向往的社会,其实是人人有地种,家家有饭吃的小农社会。若不是列强环伺、国难当头,他必定不会去支持杨锐弄什么工业化。活五十岁的人和活一百岁的人从对生命的体悟来看,是没有差别的;吃高粱饭还是吃大米饭从生命维持来看,也是没有差别的;工业化其实就是资本化,而资本不可能被人完全驾驭,它常常都是按自己的逻辑行事。

    章太炎虽然不明白资本以后会变成什么,但他却极为灵敏的感觉到这是一种恶,这种恶将奴役一切生命,并以吞噬生命为其成长的原料。他不想中国变成美国那样的社会,因为这不单是身体的堕落,更是精神上堕落。

    去过美国的他虽然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物资极为富裕的国度,但是这种富裕并没有惠及到所有人,甚至,便是那些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是极度凶恶的——他三藩市的时候,他见过工厂主怎么对付那些不肯上工的工人的,那是持枪镇压,“砰砰砰…”的枪声一响,工人退散之后,地上便满是血迹还有若干尸首,正当他以为刚到的巡捕会把这些行凶者绳之以法的时候,开枪者却和捕快们抽起了烟。陪着他的向导告诉他,这种事情在美国很正常,美京朝廷是不会管的。

    在此一瞬间,文明,洋人百般赞美的东西瞬间便在他心里崩塌了。中国再怎么野蛮,工厂主和工人之间有也不会开枪相向;满清再怎么腐朽,巡捕也不会和行凶者如此亲密,他们一般是装模作样要拘拿凶犯,然后放其逃走,便是不拘捕。也不敢在行凶现场和凶犯称兄道弟。由此,他很担心中国以后也会如美国那般罪恶,这其实也是他从美国回来一直不管会务的原因。革命让竟成去弄,工业让徐华封去弄。而怎么把人从资本的世界里解脱出来,那就是他的责任了。

    现在土改关乎到中国一半多人口的命运,他不得不想着怎么在工业化社会重现建立一个丰衣足食的社会,但显然杨锐的考虑不是如此。他之所以不把土地的所有权交给佃户,并不是担心农村重新回到现在的模样,而是在想怎么把农业也像美国那般工业化。

    从以前杨锐过去的言谈中,他很明白杨锐的治国思路,那便是剥夺地主的权益。一部分让给农民,一部分收归国有,而对农业的税负也不可能只是十五税一或者十二税一,粮食的统购统销其实就是另一种隐形税收,收价定低些,卖家定高些,那钱就来了。食盐专卖能收一亿两,那粮食专卖又能收几亿两?章太炎不懂经济,但他肯定粮食专卖的利润不会比正税低,杨锐不说。估计也是一时间不知道这能收多少钱吧。

    农业明里暗里收取大量的税负,而这些税负都投入到工业当中,不管有没有欧洲大战。他都相信在杨锐的治理下,中国很快就会有密密麻麻的工厂。即有工厂,那就有工人,只要上工的价钱高,那是一定是没有人会去种地的,而地一旦不种,那么农业的工业化就来了,早前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将变得像美国那般的大农场,用洋机器种田。真要是到了这一步,那整个中国再也不是以前他所熟悉的那个社会了。

    章太炎的所想在第二天的下午便得到了证实。经过两天的讨论,杨锐详细解说了土改方案。“土改有四个前提。一是四亿亩土地在地主手里;二是地租虽说是五成,但是一般是八折交付,也就是四成,中间再加上佃户拒交、私盗、隐产等等,真实的田赋应该在两成五到三成五之间,三成出头的居多;三是现在的亩产极低,全国抽样平均每亩每年只在两百二十斤,北方旱地不少在一百斤以下,而南方的水田,虽然有三四百斤的,但极为个别,这也就是说,未来的亩产是可以大幅增加的……”

    杨锐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化肥已经出来了;农药,现在复兴军已经装备了化学书上的ddt和六六六,虽然不是安全农药,但最少已经有农药了;至于杂交水稻,这个他已经交代人去研究了,可他所知的也就是理论而已,袁隆平到底是怎么弄的,他知道的不比一般人多。这也就是说,没有一二十年,怕是出不来成果。但便前面那些也足够了,亩产不说四百斤,三百斤总是有吧。

    “按照日本的经验,土地一旦为农民所有,那么不出二十年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地主佃户再次出现。另外小户耕种生产效率无法提高,十二亿亩算的话,排除那些不种地的人,一人最多三亩地,这些地其实只够吃饱,但要发家致富没有可能。现在全国粗估为四亿人,以之前百分之一的人口增长率,二十年之后就是四亿八千八百万,增加近一亿。这新增的近一亿人要吃饭,靠着原有的耕地是满足不了的,可一旦增加田亩,那就要围湖造田、毁林造田,到最后水灾、旱灾都来了,根本就得不偿失。

    要想越来越多的人吃饱饭,整个国家工业化就是必然。农业也不能再是小户耕作,应该是大户耕作,机械耕作。唯有如此,生计问题才能解决,所以这一次土改还要为农业产业化打下基础,不能因为土改影响以后耕地的集中使用,这便是第四个前提。”

    杨锐说完漫长的前提,也不顾大家都干等着,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就现在的情况,整个土改将经历三十年,一共分为五步。第一步,登记户口、更换地契。到时候将会发两种地契,一种是所有权地契,另一种是使用权地契,换做通用的话来说,一种叫做田骨,归地主所有,另一种叫田皮。归佃户所有。

    田骨我们一般只认官方的田契,如果没有田契,又没证人。那土地就将国有;官员的地即便有田契,只要不能证明土地是合法收入购买的。也将国有。而租佃关系因为一般都是口头约定,只要佃户承认,那就可以下发使用权地契,有冒充的另行处理,另外耕地的使用权不得转租买卖典押,只限本人使用。

    第二步,清查田亩、细定等级、核定产出,这主要是在农会的协助下清查测绘全国的耕地。按照现在的人手一到两年就可以全部完成。清差出来的无主耕地,全部收归国有,如果是地主有意隐瞒的,那还要按照相应的规定严惩。

    第三步,清查田亩,各县制定地主保留耕地标准后,开始减租。标准是五十亩一户的,那么超过五十亩的地租,则按照产量一律减到两成。减租范围包括学堂、族田。但如果之前一个家族的耕地集中在一个户口上,那这户人可以申请分家。把耕地所有权转移到家族其他户口上。但要转给不在户口上的人,那只能视为买卖,要征收交易契税;之前根本没有登记户口的。没有资格买卖土地。另外为了管理地租,各县将成立租栈公司,由租栈公司收取地租和农税,租栈公司由国税局管理。

    第四步,第一次减租之后十年后,进行第二次减租,也就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减少一半。

    第五步,三十年后,将全面取消农业税。同时放开耕地使用权限制,属于佃户耕种的耕地可以转租。但是不能改变土地的用途,如果改变需要国土资源部批准。”

    终于说完了。杨锐把本子放下。诸人都以为他中途休息,正要等下文的时候,却发现土改五步已经完成了。虞自勋说道,“竟成,你不是要强制征收吗,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减租?”

    “强制征收了啊。一分钱没给就把土地使用权给征收了。你说的耕地所有权,征收过来何用?再则前面我就说了,农业要产业化,不能把耕地所有权交给佃户,不然以后无法集中经营。”杨锐知道他会惊讶的,笑着答道。

    “竟成,那佃户到最后还不是要交租吗,前面两成不说,后面就是一成也是不少。”章太炎道,他昨天只纠结于所有权了,并未细问佃户的负担减少了多少。

    “枚叔,不说一成,就是两成也是并不太多的。”杨锐说道:“现在的亩产是两百二十斤,两成也就是四十四斤。遴选良种,改善耕作,再普及化肥农药的话,十年之内,亩产最少能提高五十斤。对于佃户来说,十年之内地租就相当于全部取消了。十年之后,再减到一成,那就只有二十二斤,如果亩产在四百斤的话,那么这二十二斤只是半成。

    你千万不要忘记了,清查田亩核定产量后,所有的地租都是根据这个产量来计算的,也就是说之后增产的部分地主是拿不到的,而农税是按照每年的亩产征收的,等三十年亩产在四百斤的时候,农税十五税一就比地租还多了,到时候一取消,那么佃户也就是只有半成的地租要交,这个负担不算重吧?”

    见杨锐说的减负都压在亩产的提高上,章太炎眉头微解,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二十二斤的地租并不是太多,只是亩产真的能翻一倍吗?”

    合成氨、ddt的使用因为保密一直被杨锐限制着,而且农业上复兴会除了大豆,也没有做什么投资,所以增产的可能大家都看不到。杨锐也不好妄说以后杂交水稻亩产超千斤,只好道:“亩产四百斤是一定能做到的,欧洲大战之后赚来的钱除了币改、工业,再就是要投资到农业,以改良种子农技了。枚叔兄,这个一定能做到!再有,每年只交这么少的地租,那些地主一定会想着卖地的,到时候佃户是不是要买,那就随他们的意了。我想交这么少的租子,他们是不会买的。”

    见杨锐说的这么肯定,再想到他出言必中,章太炎就只好扇扇子了。真要是每户能收四百斤粮食,交二十二斤地租,他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亩能收四百斤,一户十二亩也就收五千斤,减去四个人的口粮还有三千斤剩,温饱之家是离不了的。

    章太炎满意。王季同则道:“虽然这样给士绅留下了田骨,但减租减的这么厉害他们还是不甘心的。竟成,减租为什么要分两次减。为何不一次减下来?”

    “最好是一次性减下来,但关键是一旦减到一成。地主的反抗不算什么,就怕他们不会把钱投资到农业上面。很多佃户都是靠着地主的借贷才能耕种,我们在前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替代地主在农业上的投资,所以在前十年不能减太低,不然他们会撤资。等几年之后他们找到新的投资出路,要把钱抽走的时候,那我们正好有钱可以补上去。只有当我们的钱占农业投资大头的时候。农村才可以说完全被控制住了。

    国家不能乱,不光是说民心不能乱,金融也不能乱。资本就好像人身上的血,没血的地方就会坏死,坏死就会生乱。我们要做的除了掌控舆论外,金融也要把控。这些东西都好像治水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硬来,硬来也不是不成,杀人放火本就是革命的基本功,不过这样太没有效率了。”杨锐说着当初他当初选择各种土改方案的感悟。只觉得治国如治水。

    “好!”虞自勋莫名的大声起来,“那就是说土改的方案一致通过了?”

    方案看上去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最少名义上给地主保留了耕地所有权。可这只是名义上,一块定死了地租的地还有什么保有价值?地主怎么想虞自勋不管,他只在乎复兴会有没有强夺民财,现在按照杨锐所说的土改方案,基本可以让农会和地主去谈,复兴会只作为仲裁人和事老就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章太炎本对虞自勋没有什么恶感,但是看见他如此高兴,心中却是一阵厌恶。现在大家谈的是上万万百姓的生计。他却将之看作是某种准则的胜利。似乎几亿人的温饱都不如保障财产私有重要。真是狗屁!掌国者,当一切以民为重。自己的荣辱廉耻算得了什么?以中国现在的光景,还要和洋人国家一般装得无比“文明”。这不就是说农人不像士子那般装模作样、趋风附雅,就生不出进士儿子吗?

    想到此,章太炎一阵愤恨,扇子一合重重的敲在桌子上,对着虞自勋就骂道:“自勋,你别上了洋毛子学堂就忘了本,现在说的是几万万人的生计,你老是惦记着保护私产。保护私能当饭吃吗?百姓真要是饿极了,不要说杀人,吃人也不为过。……真是乳臭未干!”

    正高兴间却被章太炎说成是乳臭未干,虞自勋脸上一阵发红,他结巴着道:“枚叔,你……你真是何意?”后又板着脸一怒,“你…简直是倚老卖老!”

    “现在我们说的是治国,可你是如何想的?难道几万万佃户的生死还不如保护私产重要?!拿着洋毛子的东西奉为圭臬,真是岂有此理!”看见虞自勋居然反骂自己倚老卖老,章太炎的疯病又犯了。骂我之后犹不解气,眼前的茶盏也砸了过去,弄得会场大乱。

    “枚叔!”坐在他一边的杨锐和王季同忙把章太炎拉住了。而虞自勋那边,因为泼了一身烫茶水,早就回房换衣服去了。

    杨锐不好对章太炎发火,多年相处他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人。作风是古怪,不时发疯,但是性情却是纯真,即使读多了黑书主意不少,但是坏事一个也做不来。最重要的是这人不是目明,而是心明,他感觉一个人好不需要证据的,感觉一个人坏同样也不需要依据。

    “今天先休会吧。宪鬯你先带着自勋下去换件衣服。真还有什么要说的,明日大家心平气和的时候再谈。”杨锐不好帮偏,但是事实已经在帮偏了。

    “也好!”钟观光没想那么多,只是出去了,虞自勋此时正在屋子里脱衣裳,他一进来便道:“唉!真是章疯子!自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早晚是个祸害!他脑子里还是老早君君臣臣那一套,现在竟成就是他的皇帝!”虞自勋已经把衣服脱了,光着上半身用衣服擦着茶水。复兴会之中,他最讨厌就是章太炎了,根本就是个老古董,有他在,中国是万万民主不了的。

    “自勋!”见他又乱说话,钟观光喝住了他。“你怎么能这样说枚叔,再怎么说他也是坐过牢的。你难道就不能尊敬他!”

    “尊敬个屁!我们在办实业挣钱为革命的时候,他只会在报纸上骂人,要不是我们花钱打点巡捕房,他怕也是和蔚丹一样死在牢里了。还有,现在看他一副革命圣人的模样,当初怎么那么怕死!要不是他,蔚丹也可以活到今天。”虞自勋想到章太炎就来气,本事没有,脾气却大,更把邹容给拉到监狱里去了,真不知道他是革命的还是假革命的。

    苏报案一事已经有好几年了,当年是章太炎在临捕的时候是主动迎上去的。而邹容已经躲避在马相伯家里,却不想章太炎在巡捕房居然写了一封信过来,要邹容前去自首,而要邹容来的目的不是像复兴会对外说美化的那般,什么一起和满清理论,把牢底坐穿之类,而是为了要证明革命军不是他写的,想以此脱罪,却不想此举最终把邹容给害死了。

    因为身为常委,这事情虞自勋是知道的,和其他人的平静不同,他人年青,又对邹容仰慕的紧,所以便开始对章太炎愤恨。什么革命家,根本就是贪生怕死的脱罪家。这些他本想在今天骂出口的,但被茶水一烫,他便跑出外面来了。

    “自勋!”听他挖出了旧事,钟观光很是叹气,“蔚丹之事,谁都是想不到的。他是满人连着洋人一起害死的,这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你不能把蔚丹的死说成是枚叔的错。他最多是让蔚丹去自首,不是要蔚丹去顶罪。”钟观光对章太炎的表现也能理解,对于一个文人来说,不怕死只是一时冲动,事过都是后怕的。

    “好,即便不说蔚丹的事情。那他现在这要是干什么?不保护私产,那和匪盗何异?一个国家若不能保护自己人民的生命和财产,不给人民真正的自由和民主,那即便是再强大,对人民又有何益?反正章枚叔就是生活在上个世纪的,和这个新时代格格不入。也幸好他不管什么实务,要不然这个国家到最后一定会变成满清那般蝇营狗苟。”虞自勋把长衫卷成一团,重重的摔在了椅子上。

    “注重民生也对,保护私产也对,关键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自勋,说真的,要是土改选的是全部强制征收,我也会赞成!”钟观光也不想再劝虞自勋了,只是把自己的立场告诉他。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了。整个复兴会也就是我和小徐两人是清醒的。”虞自勋说着来气,衣服穿到一半就不穿了,更有些气急的问道:“你们怎么就那么相信竟成能带着这个国家富强呢?现在把整个国家四亿人都托付给他一个人,他不成功百姓就要倒霉,他要是真成功了,难道他就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光绪?另外一个暴君?”

    “竟成怎么会是暴君呢?他能带着复兴会走到今日,那就说明他能带着中国走向富强。自勋,你不是脑子烧坏了吧。”钟观光看着眼前的虞自勋,好像不认识一般。

    虞自勋感受着他的目光,笑道:“中国人的观念就是你这样的,自己无能所以只能求圣人。竟成现在弄了那么多的名堂,什么三公制、什么政委制、什么太尉府、什么乡镇干部,不都是要把一切权力抓在手里的布置吗?他现在可以行善,那要他哪天忽然行恶呢?谁能制约他?谁能?!”

    “竟成不是那样的人!”看着虞自勋盯着自己,钟观光默认道。

    “宪鬯,人是不可信的,只要制度才可信!”虞自勋马上回了一句,眼睛里闪着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