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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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卫夫人这样一说,卫相冷静了下,缓了缓语气,指着那帕子说:“今天有个叫张生的学生来见我,说他与昀儿已经私定终身,这帕子就是见证!”

    卫夫人慢慢走过来,给卫相倒了杯茶:“张生是旭儿的同窗。大家同在国子监,兴许是这个张生偷拿了卫昀给旭儿做的手帕来嫁祸卫昀呢?”

    卫相没有去细想卫夫人为什么会知晓张生这个人,只稍作思索,摇头道:“读书人不会做这样龌蹉的事!”

    卫夫人冷冷一笑:“人心隔肚皮,谁能猜得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怕是个读圣贤书却行鸡鸣狗盗之事的人!若真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心仪我们卫家二小姐,何不请了没人上门来提亲,偏要私下去与相爷您说?!”

    卫夫人这样说,卫相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捋了捋胡须,卫相迟疑道:“可我看那张生一表人才,不像是个心眼歪的……再说了,他说得有板有眼的,还说他多次要来府上拜访,却被昭儿命人拒之门外。迫于无奈,他才能行此下策,求见于我。”

    说着卫相又回想起张生一脸委屈地说卫昭欺负他,抱怨卫相府并不如传说般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模样。

    卫相最看重的就是卫府的清誉,现在被张生这样说,哪能不生气?!

    “老爷!昭儿是您嫡亲的闺女,她是什么样的人,需要旁人同你说吗?一个无关外人的两句话,就让您对她起了成见?!真真是白养了这么多年!”

    卫夫人很为卫昭鸣不平。

    听卫夫人这样说,卫相脑海中浮起小女儿伏在他膝头乖巧可爱的笑颜,不由得暗骂起自己糊涂来。

    昭儿本是五兄妹中最为孝顺的那个,打小就听话不调皮,怎么可能是张生口中那样嚣张跋扈的管事小姐!

    卫夫人三言两语就让张生一下午的努力付之流水。

    卫相本不耐烦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将手帕丢给夫人后,卫相揉着发痛的额角,说:“最近我在筹谋一件大事,没空理会这些事情。你下去查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若同张生说的一样,你再计议着怎么收场好。万不能让我卫相府在外头落个目无下尘仗势欺人的名声!”

    ————

    晚饭桌上,卫旭愁眉苦脸,卫昭愤意难平。

    卫昀倒是淡然处之,静默吃饭。

    卫夫人也不提这事,吃完了饭,独将卫昭留了下来。

    让人拿了那帕子给卫昭,卫夫人问她道:“可认识这帕子?”

    现在的卫昭对一切名为手帕或帕子的事物十分敏感,听卫夫人这样一说,忙拿了帕子来看。

    只见上面绣着几从雅致兰花,帕角还绣了个小小的“昀”字。

    犹豫了一下,卫昭怯怯抬头问卫夫人:“这……可是二姐给二哥做的那张帕子?”

    卫夫人不怒自威:“要不是今日我帮你们兄妹说话,现在你们仨早被老爷打断腿躺床上了!”

    卫昭无言以对。

    “像张生那样的混账东西,何必和他多费口舌!拖到哪个角落里打一顿,看他老实不老实!”

    卫昭闻言一愣,弱弱问:“夫人……这事情你都知道的?”

    “我能不瞧着点,你和你二哥把天捅破了怎么办?!”

    卫昭囧。

    “你对付张生的法子,只能说是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可他张生要是真是个君子,哪里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你且好好瞧着,你亲娘我是怎么料理这样的渣滓的!”

    ————

    二月二,是大周朝既定的晒书日。

    这一日若是天气好,大小学堂各家各户都会将家中藏书拿出一晒,防止蠹虫滋生,损坏书籍。

    国子监学生也不例外。

    不过这一次晒书,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别人都晒着国学经典,国子监学生张生竟然敢唐而观之地晒*!

    《玉楼春》《九尾龟》这样的也就罢了,还有些市井流传的淫|秽小说,著者佚名,其中描写轻佻放|荡,荒|淫下|流。

    侍者上报掌印,掌印勃然大怒,命即刻将张生除名,逐出国子监!

    张生死皮赖脸不肯走,高呼有人诬陷害他!

    掌印哪管张生冤情滔天,只让侍者卷了他的铺盖,丢出门去!

    拉扯之间,张生的被子里掉出好些姑娘家的小衣,上面绣着鸳鸯啊并蒂莲啊什么的,被春风一吹,哗啦啦地满天飞,真真是春光无限。

    侍者一看,不对头。

    他张生即未娶妻又没纳妾,哪来的这么多姑娘家的贴身物件?

    就算是在青楼里同相好的妓女求得的,也没有这么多件啊!

    侍者赶紧报官去了。

    正巧官府正查着京城北城巷子媳妇姑娘衣物失窃一事,同这事一合,哎呀有苗头!

    官老爷命人捉了张生来,严刑一下,张生招了!

    张生说,他有次侥幸路过北城巷子,看到不知哪家媳妇晾在院子里的小衣,心起歹念,找了条竹竿子挑了过来。

    后来发现没人觉察,又偷了几次。

    积少成多,就有了这么多件。

    官老爷当场就判了张生的刑,打了他四十大板,丢牢里关起来了!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老百姓们纷纷摇头——

    哎,现在有些读书人啊,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满嘴的之乎者也,却一肚子男娼女盗,真真是连祖师爷的老脸都丢尽了!

    张生此事实在是有辱门风,连国子监祭酒都惊动到了。

    召开了紧急会议后,当夜里国子监官方发话——

    张生此人,轻佻浮薄品行不端,除从国子监除名外,剥夺其秀才功名,永生不得参加科考。

    张生这一辈子,算是废了。

    ————

    听卫旭将前因后果说来,卫家三姐妹皆是一脸呆像。

    尤其是卫昭,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不……不对啊!夫人明明策划的是诬陷张生晒*,然后在他被国子监赶出来后拖到墙角狠揍一顿,打折丫的腿,让他一辈子没机会参加科举……

    前面剧情都还好好的,怎么半路整出一出采花大盗的戏来?!

    难道……是张生的本色出演不成?!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

    尽管现实偏离了原定计划十万八千里,可是卫夫人还是对当下的结果喜闻乐见的。

    卫夫人睡前将这事给卫相说了,末了忍不住庆幸了句:“好在张生的恶行及时被人察觉,如若不然,咱们错将卫昀许给了他,岂不是造孽了!”

    被现实打了脸的卫相有些讪讪然。

    尴尬地清咳了两声,卫相开口道:“昉儿的婚事定下了,下面也就该到昀儿了。我记得她是四月的生日罢?”

    卫夫人点点头:“可不是,到了四月,卫昀就十二岁了。”

    “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被卫相这样一问,卫夫人叹了口气:“我都瞧不上的。”

    卫相捋了一把胡子,又拍了拍夫人的手背,道:“你是她的嫡母,万事都得你多担待了。”

    ————

    张生的事是完了,卫夫人也该秋后算账了。

    卫旭卫昀卫昭三个,一个也没拉下,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打手抄书跪祠堂。

    额外还加罚卫旭捡佛豆。

    红色的黄色的混了一大海碗,没分开清楚不给吃饭。

    卫旭愁眉苦脸地跪地求饶,连连宣称他再也不敢冒失毛躁了,求卫夫人大人大量放他一马。

    卫夫人理都懒得理,让人押了卫二少爷下去,该干嘛干嘛。

    可怜的卫旭在昏暗的灯光下捡了一夜,好不容易捡好了,在早上检查的时候发现红豆里混入了两粒黄豆。

    卫夫人一声令下,卫旭前功尽弃,好汉请重新来过。

    来来回回捡了四遭,卫旭才得圆满通关。

    再一次领教了卫夫人的雌威,卫家几兄妹赶紧把皮紧好了,老老实实做人。

    ————

    入了春,天气日渐暖和起来。

    卫家兄妹也跟着烦恼起来。

    为甚?

    老大卫昶院子种着一院子的竹子,天气骤暖,容易滋生蚊虫。

    是大个的蚊子也就罢了,好歹都装着纱窗纱门,不出屋子也就是了。

    偏偏还是那些针眼大小的小虫子,透过纱窗的纱眼钻进来,悄无声息叮你一口,老大个疙瘩。

    屋里熏什么香都没有用,小虫子就像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绵绵无尽头。

    正在备考的卫昶苦不堪言,让丫鬟收拾了东西,跑到到老二卫旭的院子里去睡。

    谁知道卫旭那儿也不安宁。

    春天里正是动物们发|情的时候,皇上赐的那一院子的白鹤性子突然暴烈起来。

    雄鹤争斗追打,雌鹤长鸣不休。

    有时候雄雌看对眼了,就直接在院子里行苟且之事来,令人不忍直视。

    这白鹤是御赐的,卫家人不敢拿它们怎么样;又是卫相命了养在卫旭屋里的,卫旭更不敢拿它们怎么样。

    于是卫旭卫昶两兄弟干脆卷了铺盖,到国子监睡去了。

    老三卫昉院子里倒是干净,就一株梨花树还有许多不开花的长青植物。

    在旧的住处住时卫府里没有养梨花树,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新府里头梨花一开……

    卫昉她……花粉过敏了!

    花粉过敏症没法治,只能远离过敏源。

    掌家的卫昭问大姐卫昉,要不要把梨花树砍了,种个别的什么树来?

    卫昉舍不得这一树薄如婵娟秀如霜雪的梨花,摇头不肯。

    卫昉迁了自己的东西到卫昀的院子里住下,隔三差五地还跑回自己院子,用手绢捂了口鼻远远地看那一树梨花。

    卫家未来的大姑爷宋畔知道了这回事,也顾不上考试在即,抽空儿给卫昉画了一幅梨花图。

    卫昉如若至宝爱不释手,觉得就算有些花粉症,那也无所谓。

    卫昀的院子倒是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牡丹四月才开花,往日里也有花匠料理,她每日得闲,就在院内的桐树下摆个绣架子,慢慢儿绣花。

    卫昭那儿……

    说到自己,卫昭顿时又心塞起来。

    替她料理屋后菜地的婆子说,春天到了,该把泥土翻翻,浇上粪,沤上几天,才好下菜籽种菜。

    见卫昭久久下不来决心,那婆子还劝她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春天里将泥土整肥沃了,接下来一年里种什么都长得好。

    卫昭好想哭。

    这根本不是土地好不好蔬菜长不长的问题!别人家小姐的院子都是香香的,偏她卫昭要往院子里拉肥水!

    这都是什么事嘛!

    听卫昭发了这样一痛牢骚,越四一点儿都不觉得给菜地浇肥有什么错:“卫姐姐,为了让瓜果蔬菜长得好,臭个一两日,有什么问题?”

    卫昭噎了一噎。

    一旁早就笑得直不起腰的谢婉点着卫昭,说她:“你何必和小四这个吃货说这些!她哪里懂得你的烦恼?!”

    越四很诚恳地对卫昭说:“要是住着不舒服,你来同我睡呀。”

    “疯话疯话!”谢婉笑道,“你卫姐姐家里又不是没床睡,做什么要来同你睡?”

    想了想是这么回事,越四有些遗憾。

    凑到卫昭身边,攀附在她肩膀上,越四凑过来在卫昭耳边低声道:“要是卫姐姐你能早点儿嫁过来就好了。咱们俩就能睡一张床上说话儿了。”

    卫昭耳根子一红,掐了越四一把:“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

    谢婉好不容易止住笑,见她俩这样,又忙问:“小四你和小昭说了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我说呀~”

    越四刚要开口,就被卫昭一把捂住了嘴:“不许瞎说!”

    越四努力挣开了卫昭,对着谢婉狡黠一笑:“婉儿姐~这是我俩的小秘密~”

    谢婉笑着要去闹越四,让她开口吐出这小秘密。

    这时候守在屋外的蒹葭进了屋,对着三位小姐行了礼,对卫昭道:“小姐,夫人遣了人来,催你回去呢。”

    往常卫夫人都是由着卫昭,不管她在外头玩到几时再回去都可以,只要不误了晚饭。

    可今天才过未时便叫她回去,可见有要紧事。

    卫昭赶紧起身辞别了越四谢婉,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回到家,卫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先去了卫夫人屋里。

    卫昭拜了母亲,开口便问:“夫人唤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卫夫人见卫昭还穿着外出那套衣裳,皱了皱眉,先让丫鬟去取卫昭在家穿的常服,方道:“方才宫里来了旨意,淑妃娘娘传我后日进宫见她。”

    说着卫夫人看了卫昭一眼:“还让我带了你去。”

    卫昭闻言一惊——

    让我去干嘛?!

    ————

    对于这个在宫里头当着宠妃的阿姨,卫昭是一点儿也不熟悉。

    她知道的只是,吴淑妃十四岁的时候就进宫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做了奉仪,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偏在十六岁上走了大运,得太子另眼相看,宠爱至极。

    后吴淑妃突然失宠,一时间从天堂掉到地狱,受尽其他太子姬妾的折辱。

    又是两年过去,太子突然又记起这么个人,再次降宠予她,而后雨露不绝,一直到现在。

    想是其中这大起大落让吴淑妃做人更是谨慎小心,轻易不召见家人,就怕麻烦了皇后,惹她忿怒,招来怨怼。

    吴淑妃召见卫夫人本是难得,这次还捎上了卫昭这个什么小丫头片子……

    难怪卫夫人急着叫卫昭回来了。卫昭这个土包子连宫门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不把她叫回来集训两天,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可怎么办?

    其实卫昭的内心是抗拒的,故宫她又不是没去旅游过,真是一点儿也不稀罕进宫去。

    宫里头规矩多,束手束脚的,难受。

    可是皇命难违,卫昭根本就没有驳回的权利,只能在卫夫人屋里换了丫鬟取来的常服,老老实实地随着宫里派来的嬷嬷学规矩去了。

    卫昭和越四认识了这么久,听她说进宫就跟去逛公园似的,“啪”一拍桌子说去就去,怎么换到卫昭这儿就跟要去上刑一样一样的?

    想想越四那当皇后的表姨和自己这当淑妃的姨,卫昭不由得感叹——

    果然靠山不一样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树够大才好乘凉啊!

    昏天暗地地学了两日,卫昭勉强将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囫囵记了个全,两天后一大早天没亮,就跟着卫夫人进宫去了。

    马车到了侧门,卫夫人同卫昭又换乘了撵轿,七绕八绕地来到了吴淑妃所居住的皎月阁。

    卫昭兢兢业业地按照老嬷嬷所教的礼仪给淑妃娘娘见了大礼,得她身边的宫女唤起来后,束手低头站在一旁。

    吴淑妃远远打量了卫昭一番,含着笑扭头对卫夫人道:“姐姐养得的好闺女,出落得跟水仙花似的,怪惹人疼的。”

    卫夫人屈身答:“娘娘过奖了。”

    吴淑妃让人给卫夫人赐了座,然后冲卫昭招招手:“昭儿你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卫昭应了一声,迈着麻利的小碎步上了台阶。

    卫昭来到跟前,吴淑妃牵起她的手,好好地看了她的模样一遍,然后温声细语地问了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哪家的小姐交好等等琐细问题,才放她回去坐着。

    赐了茶,吴淑妃端坐在长椅上,对卫夫人说:“真羡慕姐姐的儿女缘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真真是有福之人。”

    吴淑妃跟了皇上十八年,至今一无所出。

    卫夫人只谦恭答:“是儿女缘分也是儿女冤家,一个两个的让人操不完心。”

    吴淑妃叹了口气:“我若是能有一儿半女,哪怕把我这颗心掏出来给他,我也愿意。”

    “娘娘年纪轻,又得皇上看重,何愁没有小皇子小皇女?”

    一早吴淑妃就将殿里闲杂人等尽数塀退,留的都是心腹,说话也不怎么设防:“姐姐你也不必哄我开心,我自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看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仍是一点儿效用也没有……我早就绝了这份心了。”

    卫夫人软声叫了一声:“娘娘……”

    “姐姐你也不必安慰我,要是连这样的事都看不开,那么我也白在这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了。”吴淑妃说着,声音一低,“只是到底年纪大了,皇上念在多年旧情上,还时常会到我这儿走动……不过太后今年开春就说要给皇上大选佳人,充实后宫,我未来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此事尚未有个定论,娘娘何必忧心?”

    “我本是习惯了万事都往坏处想,多少年都改不了。”吴淑妃叹然道,“别的人尚能倚靠子女,而我,除了皇上,便就是我们吴家了。若是吴家显耀,我日后就算不得宠了,也没人敢欺负我。可偏偏我们吴家除了生意做得大,别的全拿不上台面!士农工商,商者最末!吴家如何才起得来!”